“什么?”
周歆禾并没有听清裴之才不自觉压低的声音。
“没什么……反正我也劝不动你,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到时候死了就行。”裴之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周歆禾察觉到了他的异常,逐步靠近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是不是昨夜师父和你说了什么?”
裴之才的眼神闪躲了一下,而这一下正好被周歆禾看在眼里。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他让我不要阻止你,无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要阻止你。可我寻思着,我也阻止不了你啊!”
周歆禾发出一声轻笑,“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阻止之情?”
“行了你别调侃我了,我来是想告诉你,方才李雷出城了,而且是一个人出的城。还有城中那些人并没有被放出来。你对此怎么看?”
“他想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但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若是他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江湖各派很快就会来追杀你。”
“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就算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没有人见过我的真容,没有将狄剑,他们靠什么认出我?”
“也是,那你今后可得将面具牢牢焊在脸上喽。”
“走吧。”
“去哪?”
“邺城。”
府中的佑兰君早已坐立不安。自邺城有魔人的消息传来,他便明白了一切。可他却毫无办法。
“右使,王上请您过去。”
“这么早?发生什么了?”
“属下也不知,不过好像是有关邺城的事情。”
佑兰君疾走而去。
大殿之上,叱干王扶首而坐,脸上的忧郁极为明显。军吕和左彧使站在大殿右侧,佑兰君行过礼后站到另一侧。
“魔人的事,你们应该都听说了。这一次本想彻底毁了那座城,可竟还是那个人坏了我的好事!”
佑兰君心头一震,他猜到了那个人是谁。
“王上,一开始她能顺利拿到魔草,我也只认为她真的是内力过人,强大到能与魔气相冲。然而如今看来,她的确乃魔教后人。”
“魔教?可是三十多年前已被灭的魔教?”左彧使惊讶道。
“正是,不曾想魔教仍留有后人,且还是江湖闻名的天煞一手。”
军吕说着看向佑兰君,发觉他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
“佑兰君怎么丝毫没有惊讶之意?莫非你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叱干王闻言,将目光转向佑兰君。
“佑兰,军吕所言可是真的?”
“回王上,我的确知道她的身份。”
“那你为何不早报?”叱干王怒吼道。
“属下也是近日才得知,尚未来得及告诉王上。”
“是尚未来得及,还是佑兰君根本就不想说?”左彧使一脸邪意道。
“属下没有理由知而不报,更何况,她是魔教后人又如何?这与王上的计划又有何冲突之处?”
“若不是她,邺城早就没了!你还敢说她没有破坏本王的计划?”
“王上息怒,邺城发生的事属下一概不知,更不可能知道她会破坏王上的计划……”
“够了!佑兰君,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此事已过,本王就不追究了。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要事交代。”
“王上有何吩咐?”左彧使急忙问道。
“本王要你们——杀了天煞!”
此话一出,佑兰君猛然抬起头,双目圆睁。
“王上要杀了她?”左彧使确认似的问道。
“对!本王要你们杀了她!无论用什么方法,在攻占中原之前,本王定要见到她的尸体!”
“王上,这……”佑兰君欲言又止。
“佑兰君,本王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交情,但你别忘了,你是本王的人!自她抓走恒霸天破坏本王的第一个计划起,她早就该死了,既然歆歃堂无法为我们所用,那便得趁早毁掉,以防后患。”
“王上所言极是,只不过要杀天煞可不是一件易事。”军吕看向叱干王,“论武功,左右护法皆在她之下。若是下毒,她有聚罗功,用毒也行不通。那还有什么方法能够杀了她呢?”
“无论什么方法,都必须给本王杀了她!既然佑兰君与她是故交,那接近她应当不是难事吧?”
佑兰君握紧双拳,“让我杀了她,我做不到。”
“佑兰,你竟敢违抗王上的命令?”左彧使朝他吼道。
“你的命是本王给的,你也承诺要效忠本王一生,若是做不到,便自我了断吧。”
说罢,叱干王走下王座,径自离开大殿。
左彧使斜睨佑兰君一眼,也转身离去。
“佑兰君若是心里郁闷,不妨陪老夫喝上一杯?”
军吕做出“请”的手势,佑兰君没有拒绝。
两人坐在临仙阁顶,桌上摆着果酒和早点。
“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去找李唯希,怎么反而到我这里来了?”
“找个地方,等。”
“等?等她来找你?”
“等邺城恢复原样。”
裴之才摇了摇头,夹起笼中的包子咬了一口。
“嗯……味道还不错,你怎么不吃?”
周歆禾没有搭话,径自饮起果酒。
“这一大清早就喝酒,你还真的是嗜酒如命啊!”
“果酒也算酒?”
“怎么不算?”
周歆禾放下酒杯,夹起笼包送入嘴中。
片刻的安静后,裴之才问道: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结盟的事……”
周歆禾拿起酒杯,一饮入喉。
“歆歃堂不可能和别人结盟,这条堂规不是摆设。”
“歆歃堂不能,不代表你不能。”
周歆禾盯着裴之才,“师父昨夜到底对你说了什么?竟让你说出这种话。”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希望。”
“别再自欺欺人了,若是不想,又因何趟这趟浑水?”
“原因我很早就说过了。”
“什么?”裴之才一脸疑惑。
周歆禾轻叹一口气,扭头望向远方。
“这座城很好,我不想亲眼看它被毁。”
“这算什么原因?你可别想轻易搪塞我!”
“以前去过哪里我已经不记得了,如此说来,邺城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的除歆歃堂以外的地方,我不想忘记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
“自由的感觉。”
“你既然渴望自由,为何不离开歆歃堂?”
“我渴望的自由,我已经得到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你听不懂就算了。”周歆禾浅浅一笑,重新拿起酒杯。
一只白色的信鸽从空中飞来,停在桌上。裴之才伸手取下信件,它又乖乖离去了。
他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看来这一次,你是真的把叱干王得罪了。”裴之才边说边将纸条递给周歆禾。
军吕府上,佑兰君与他相对而坐。
“大早上的老夫就不请佑兰君喝烈酒了,这是桑葚酿的果酒,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佑兰君请——”
军吕予他斟满酒,做出“请”的手势。
“多谢军吕。”
佑兰君丝毫没有心情品味,直接一口饮尽。
军吕见状,又予他斟满。
“果酒虽不烈,倒也经不起佑兰君这么喝。老夫知道你很纠结,可这毕竟是王上的意思……”
“王上为何非杀她不可?”
“若是你的这位朋友不挡在王上的大业之路上,她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佑兰君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也不清楚她内心所想。
“不过她身为歆歃堂的杀手,怎么老是帮四大家族那群人呢?佑兰君,其中缘由你可知晓?”
“她做事从来不讲理由,想做就做,随心而行。”
“倒是和佑兰君一样,是个性情中人。”军吕拿起酒杯微抿一口。
佑兰君也拿起酒杯,这一次他饮了一半。
“不过她既然会为了南厥太子的父亲进入魔域,想必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重情重义的杀手……老夫还是第一次听说。”
“若不是没得选择,谁会想做一个杀手?”
“哦?那如果她有的选择,会怎么选?”
“军吕的意思是……”
“左彧使曾找过她,想要和歆歃堂合作,只可惜她拒绝了,而且拒绝得很干脆。她可以选择不做杀手,只是她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她生平最讨厌受制于人,现在这样,至少还自由自在,若是真的要倒向某一边,她断然不会答应。”
“就连佑兰君也无法说动她吗?”
“任何人都不能。”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杀了你……看来这一关你很难过啊!”裴之才咂嘴道。
“想杀我,哪有那么容易?”
“杀你是不容易,但也要看杀你的人是谁。”裴之才身体微微前倾,“如果佑兰向你动手,你会怎么办?”
周歆禾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杀不了我。”
裴之才重新坐好,“他是打不过你,可你也一定不忍向他动手。”
“那又如何?”
“若他真的想杀你,总有一日你会放松警惕,若是不先除掉他,日后必有大患。”
“他不会。”
“你怎么笃定?”
“如若不能,那佑兰君……只能以防后患了。”
“我不会杀她。”
“你必须杀!这是命令。”
“唯独这条命令,恕我不能听从。若是王上和军吕想要责罚,无论什么责罚我都甘愿承受。哪怕是……要了我的命。”
军吕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拿起酒杯。
“直觉。”
“直觉?你竟拿直觉赌?”
“你了解我,我好赌。”
“周歆禾——”
“不用叫我名字叫得这么大声,我又不聋。”
裴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相信他,可人会变,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陪你闯江湖的佑兰君了!”
“人是会变,但也可能不变,既然要赌,赌注太小就没意思了。”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还望佑兰君……好自为之。”
军吕举起酒杯,欲与佑兰君对酌。
佑兰君犹豫半刻后径直起身,弯腰行礼道:
“多谢军吕提醒,佑兰告辞。”
看着佑兰君渐渐远去的背影,军吕的表情愈发严肃。举在半空的酒杯缓缓放下,对酌之饮终是没能实现。
裴之才满脸无奈,对于眼前之人他丝毫没有办法。
“周歆禾,我不知道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我拜托你,你能不能……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周歆禾放下酒杯,抬头看着裴之才。
“何为意气用事?”
裴之才犹豫了一下,说:
“若是以前,你救人就是意气用事。现在,你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救了这座城,也是意气用事。因为顾及先前的情缘,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更是意气用事……”
“照你这么说,我活着也只剩意气用事了。”
“难道不是吗?”
两人四目相对。
“我自有分寸。你放心,就算真的是意气用事,我也不会把自己浪费在没用的事上。”
“……行,我再啰嗦一句,你确定没有人见过你的真容吗?”
“没有。”
裴之才微微点点头,“反正你会易容术,大不了就换一张脸。”
“那你还问?”
“……罢了,你已经很长时间没去那个小朋友那了,是时候该去看看了吧?”
“肖越有你带着,我放心。”
“这人可是你带过来的啊,怎么好意思推给我?”
“她不适合留在堂内,你的身边不是还缺人吗?正好找个理由让她呆在这里。”
“自从知道她的身世后,你好像格外关心她?”
“只是不想重蹈覆辙罢了。”
天边的云彩携带着静谧,太阳徐徐升起,照亮了街上的一片狼藉。
李唯希徘徊在李府门口,此刻已临近午时,算算时间,李雷也该从皇城回来了。
今早天一亮李唯希便去了爹娘的房间,却被高小艾告知昨夜李雷已连夜进城。
她深知李雷的心焦,若是一切顺利,他也该回来了。
“唯希!”
李雷跳下马,大步走进李府。
“阿爹,怎么样?”
“进去说。”
李唯希随李雷来到书房。
“你的想法是对的,皇上同意出面将这件事压下来,近日邺城出现鼠疫,感染人数众多,死伤惨重,幸得神医相救,才让邺城渡过难关。”
“这位神医指的是……”
“一位游历至此的江湖神医,不曾留下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