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皇上出面，想必应当没有人会有异议。不过我们该如何向城中的百姓解释呢？”
“圣旨一下，就算有再多疑问，他们也不敢挑战皇权。唯希，记住，我们只是传达圣意的人，不需要做过多的解释。”
李唯希微微点头，如今的局面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那关于天煞……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认为她既然愿意出面解决这次危机，说明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倘若歆歃堂的态度过于强硬，或许我们只能直接说服她放弃杀手的身份。”
“在魔域的时候，我曾经和她提过这件事，结果却是不了了之。她真的不像一个杀手，可她并不愿意离开歆歃堂。”
“少堂主的地位也不是轻易可以放下的。”
“她不是在乎这些的人，一定有什么让她必须留下的理由。”李唯希摇头道。
“无论如何，哪怕只是出于私心，我也想让她留在邺城。”
“阿爹是想让她做守城人？”
“如果她愿意的话。”
李唯希脑海中浮现出周歆禾手持将狄的身影，飒爽的英姿令人神往。
“以她的性子，就算不做杀手，她也一定是向往江湖的人。守城人这个角色，她怕是不会接下的。”
“哪怕只是暂时的也好。唯希，可否帮阿爹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见见她。”
“阿爹是想让我帮你约见她？”
“我想放下四大家主的身份，好好了解一下这个孩子。不瞒你说，我曾领教过她的武功，除了那次在临行崖上，还有一次是和你顾伯伯两个人，在她只有五成内力的情况下，我们竟很狼狈地败下阵来……”李雷自嘲似的笑道。
“五成内力？是在救了润炀姐之后吧？”
“不错。原本以为可以趁这个时候……现在想来还是我狭隘了，如今后辈的实力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阿爹……只是单纯地约见吧？”李唯希担忧地看着他。
“放心。这一次的约见，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你娘和你姑姑也不可以，知道吗？”
李唯希点头应允。
“那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就由你来定吧。”
“好，可我不敢保证她会答应。”
“无妨，她若不愿，也不要勉强。”
李雷交代完后便匆匆走进李府地牢，是时候该让邺城恢复原样了。
街道逐渐传出嘈杂声，人们的恐惧、抱怨、不甘弥漫整个邺城，其中也不乏幸存下来的欣喜。
皇榜一贴，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做揣测，毕竟在大是大非面前，活下来已是万幸。
“热闹起来了。”
坐在裴之才对面的周歆禾微闭着眼。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向那些人解释的。”
“有个最简单的方式，只要那个人开了口，死的也能被说成话的。”
“皇帝。”
周歆禾睁开双眼，起身俯瞰街道。
“你想要的结果已经等到了，接下来打算如何？”
“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找我了。”
“是李唯希？还是佑兰君？”
“看他们谁先找到我吧。”
裴之才嘴角微微上扬，对于此番作风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就不留在这里增加你暴露身份的危险了。”
说罢，周歆禾一跃而上，点止之间掠过屋檐砖瓦，消失在空中。
裴之才拿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微呷一口。
穿梭在喧闹的人群中，李唯希只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惜直到走出城门，她依然不曾看见。
“姐姐，刚才有一个姐姐让我把这个给你。”
李唯希低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伸出来的脏兮兮的手掌上放着一张叠好的纸。
“谢谢。”
李唯希接过，那个小女孩很快就跑开了。
纸上空无一字，然而这个场面却是如此熟悉。
李唯希握紧旭洛，朝星碎河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一身黑衣便装、长发高束的背影已然等候在那里。
“歆禾，你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
“你在街道上到处找我的样子还真是狼狈。”
“那你怎么不早点出现？”
“是你要找我，不是我要去见你。”
李唯希顿时语塞。
周歆禾转过身面对着她，银黑色的面具在阳光下闪过一缕光亮。
“你怎么知道我会去找你？”
“恐怕真正想找我的人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李家主吧。”
李唯希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
“皇榜我看了，鼠疫、江湖游医……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最终还是去找了皇帝。”
“由皇上出面，这件事会简单很多。”
“但是李家主绝不敢犯欺君之罪。”
“不错，你的身份皇上已经知晓，但他没有追究，说明他并不在意……”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到目前为止，比起其他，这个身份并没有对他造成威胁。”
“那你……会对他造成威胁吗？”
“你这样问，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不会。”
周歆禾轻蔑一笑，“你倒是回答得干脆。”
李唯希上前一步，“不仅不会，你还会帮他消灭其他任何威胁，对吗？”
“李唯希，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厚颜无耻了？”
“难道不会吗？”
“你听清楚了，你是李氏后人，你有守城的使命，但我没有，也不可能有。我没有理由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做这些无谓的事。”
“可是这一次……”
“这一次的源头在我，若非我将魔草带出魔域，邺城也不会遭此大难。”
“歆禾，你救人时我便断定你并非不明大义之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愿离开歆歃堂，但你心中一定有比做杀手更想做的事。”
周歆禾垂下眼睑，李唯希的话的确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我时间不多，你若是只想和我说这些，说完便可以走了。”
“……好。”李唯希微微点头，“我找你，是为了我父亲，他想见你。”
“李家主想见我？”
“他想放下四大家主的身份来见你。”
“是吗？”
“你若愿意，时间和地点由我来定。你若不愿……”
“我若不愿，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我也没办法拿你怎样。”
“你知道就好。”
“那你愿意吗？”
“的确不愿，可我又很好奇李家主会对我说些什么。”
李唯希微微一笑，“好，明日午时你可有时间？”
“我还以为你会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方便你父亲下手。”
“我父亲从未这么想过，这只是一次简单的交谈。”
周歆禾在内心盘算着李雷的真正意图。
“城里有一家叫做临仙阁的酒楼，你可知道？”
“临仙阁”三个字从李唯希口中说出，周歆禾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李唯希见她没有回应，接着说道：
“那个地方只卖酒，午时客少，不会很嘈杂，是个能安心讲话之所……”
“我无所谓，既是你决定，我自当无话可说。只是那个地方……风水一般，你没事还是少去为好，免得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啊？”
李唯希一脸疑惑，她完全听不懂周歆禾在说什么。
“罢了，回去告诉李家主，这一次的人情他欠下了，若是日后有需要，我会毫不客气地去找他。”
“没想到堂堂天煞也会去找别人讨要人情……”
“那是自然，毕竟现在整个叱干都在追杀她。”
洪亮的男声传来，两人扭头望去，佑兰君正向这边走来。
“你们还真是有本事，竟逼得她与整个叱干为敌。李小姐，看来我还是小看你了。”
“佑兰君慎言，我从未逼过她，这是歆禾自己的选择。”
“你的存在就已经是逼她最好的筹码了……”
“佑兰——”周歆禾及时打断他的话，“既然想说的话已说明了，李小姐应当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我们就不奉陪了。”
周歆禾使了个眼色，佑兰君跟在她身后离去。
“我的存在是逼她的筹码……”李唯希喃喃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安感涌上心头。
“你这么急着赶过来，是来杀我的吗？”
“我怎么可能向你动手？周歆禾，你这样做，真的会让我很难办。”
两人走进一家客栈，向老板要了一间客房。
“你不必顾虑，叱干王有何旨意，你照做便是。”
“他就是想让我杀了你，不光是我，还有王城的所有精锐都已出动。方才在来的路上，我已经甩掉了好几个尾巴。”
“看来这一次我是真的把叱干王惹怒了。”
周歆禾不紧不慢地倒上一杯茶，细啜一口。
“我来是想给你通风报信，你现在最好立刻回到歆歃堂，他们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你刚才也听到了，我若一走了之，邺城怎么办？谁也不敢保证军吕那边是否还留有魔气。”
“你真的打算去见他？那你是……已经决定加入他们了吗？”
“谁们？”
“四大家主。”
“当然不是。你别忘了，他们可是我师父的仇人。”
“那你怎么……”
“我不过是想救人，叱干也好，南厥也罢，战事一起，受苦受难的只有寻常百姓。”
“你以为你凭一己之力就能阻止大战吗？”
“自是不能，但我无法只眼睁睁地看着而无所作为。”
佑兰君眉头紧皱，“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一非皇子皇孙，二非朝中大臣，三非军中之人，为何非要蹚这趟浑水？若是歆歃堂的生活过于枯燥，何不去仗剑走天涯？”
“你说的没错，我不过是一个歆歃堂的杀手，却偏偏看不得人间疾苦。裴之才总说我意气用事，是便是了，我就是这样的人。”
她依旧不紧不慢地品茶，对面的佑兰君却已是怒火中烧。
“……也罢，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今后的打算，免得又与叱干王冲撞。”
“佑兰，无论我作何打算，叱干那边已经视我为宿敌，而你我之间也终有一战，避无可避。”
周歆禾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佑兰君手中的茶杯握得越发紧了，似乎下一秒就会破裂。
“非得……如此吗？”
“抱歉，恨只恨命运使然，让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日后相见，若是拔剑相向，你我都不必留情。”
周歆禾举起茶杯，欲与佑兰君共饮。
他愣住片刻没有回应，最终放下手中的杯子。
“无论如何，我真的不想和你兵戎相向，战场不比江湖，剑一旦出鞘，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不可。”
周歆禾亦放下茶杯，“我当然知道，可我从未想过要上战场，两国交战乃是朝廷的事，与我无关，我最多只是守在这里。”
佑兰君发出一声轻笑，“你此前之举，早就已经说明你心中所想，上战场于你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或许认为，朝堂与江湖乃是水火不容，可你看我这样一个浪荡子不也成了叱干的右使？你所做之事一旦传入皇帝耳中，你觉得他会如何？这么好的一把刀，傻子才会不用。”
“再好的刀，没有握得住它的人亦是徒劳。今后究竟会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可以告诉你，待我为师父报完仇，我自是不会再留在这里。”
“那我只希望到了那时，战事尚未开始。”
佑兰君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保重。”
说罢，佑兰君转身离去。
“等等——”
周歆禾叫住佑兰君。
“有一件事，我想明确答案。”
“何事？”
“关于子琛。”
四大家主各派出人马清扫街道，城中百姓也回到居所开始修整。往日的繁华气息，正一点一点地恢复起来。
李唯希持剑走进临仙阁，店小二正忙着擦拭桌椅。
“不好意思啊这位客官，本店还未修整完毕，还请您到别处去吧。”
“无妨，我不是来饮酒的，我是有事想找裴之阁主商量。”
“原来是李小姐！不知找在下所为何事？”裴之才正走下楼来。
“裴之公子，近日邺城蒙难，公子可还安好？”
“多谢李小姐挂心，在下幸运，躲过一劫。”
“那便好。今日前来，是想向公子商量，不知可否借您的小楼一用？”
“哦？此为何意？”
“明日午时，我的父亲想要在此处约见我的一位友人，不知公子这里可否方便？”
“既是李家主要来，自是方便，只要他不嫌弃小店粗鄙便好。”
“当然不会，那便谢过裴之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