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琛匆匆走出李府追上周歆禾。
“你真的还要回去吗?”他在街边拦住她。
“罗姨有一封信要我交给师父,我也有一些话想对他说。”
“你若回去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放你出来?”
“论武功,我在师父之上,他困不住我。”
“可是……”
“放心,我还有约在身,明日天亮前我定会赶回。走了。”
周歆禾飞身而上,他根本拦不住她。
孟子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股不详之意莫名涌上心头。
李府后院,一道强烈的剑气直冲云霄。剑意浩荡,周遭草木尽数倒地,无一幸免。
李雷收剑回鞘,意味深长地看着手中的剑。
“恭喜兄长重破天境!”
李瑾秀和李唯希欣喜地走到李雷身旁。
“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能使出这一剑......”李雷感慨万千。
“姑姑,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兄长在金氏一事中受了重伤,伤到了经脉。后来虽然痊愈,功力却再不如前。方才那一剑是光烈悬河中最强的一剑,兄长因为之前的伤一直都无法使出这一剑。没想到天煞的内力竟直接帮他突破了这一层屏障。”
“我只知道她修炼的内功心法能够让伤口快速愈合,或许对于经脉的重塑也有帮助。如今阿爹功力恢复,我们对抗叱干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分。”
李雷欣然点头,“想不到她的内力竟有如此神效,我当真自愧不如。”
如此熟悉的道路,她却是抱着沉重且复杂的心情走过。此刻歆歃堂的牌匾于她而言,竟显得这么陌生。
鬼面房间的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可以看见他站立的背影。
“师父。”
周歆禾在门外唤了一声。
然而她并没有得到回应。
许久,她推门而入。
鬼面站在桌案前,背对着她。
周歆禾逐步走近。
“就到这吧,别往前走了。”鬼面忽而开口。
周歆禾闻言停下脚步,提起外袍双膝跪地。
“因何而跪?”鬼面依旧没有转过身。
“因愧对师父的救命之恩。”
鬼面仰起头,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在背后揉搓着。
“那便跪着吧,一直跪着,待我大仇得报再起来。”
“师父的命令,不敢不从。”
“哼,好一个不敢不从!”
鬼面甩袖转身,双眼紧紧盯着跪地的周歆禾。
“你要帮他们,就是与我为敌,大逆不道!”
话音一落,鬼面一掌打向周歆禾。她的左肩向后侧去,左手撑地,又立马挺直了腰背。
“你为何不躲?”鬼面的语气顿时充满了焦急与担忧。
周歆禾微微抬头,“师父的罚,我当受。”
鬼面握紧了右拳,几步走到周歆禾面前。
“你若再挨我一掌,今日可就走不出这里了。”
鬼面抬起右手,凝聚内力于掌心。他见周歆禾毫无躲避之意,只得一掌打向她身后的矮柜。一声巨响过后,地上只剩下一堆粉末。
鬼面收回手,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周歆禾,咬牙切齿道:
“你在赌?”
“我是个赌徒。”周歆禾从容地说。
鬼面不禁冷笑道:“你不过是仗着我舍不得伤害你罢了。”
“师父恕罪,待一切结束,无论什么责罚我都认,只是我不能违背心中的道。”
“你心中的道?拼了性命也要去救邺城那帮道貌岸然的人就是你心之所向吗?他们在杀我全家、夺我金氏宝库时又何曾想过心中之道?”
“可是师父,有错的只是他们,与邺城百姓无关,与浴血沙场的士兵无关。报仇,不应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他们真的无辜吗?”鬼面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杀意,“当年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流落街头,无人帮扶。就在我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是歆煞堂的人将我带了回来。于我而言,他们皆是杀人凶手,他们都应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周歆禾闻言缓缓站了起来,盯着鬼面布满红血丝的双眼。
“我既知无法改变师父内心所想,只能凭一己之力将您大仇得报的时间推后。”
鬼面的嘴唇微微颤动,“你就真的......这么想救他们?”
她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一封信递给鬼面。
他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沉重的右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周歆禾见状走到鬼面身后,将信件放在了桌案上。
“罗姨说,或许师父看完这封信也不会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但她不想让您后悔,也不想让我后悔。”
“......她人在哪?”鬼面头也不回地问。
“药王山谷实乃避世之所,堪称世外桃源。”周歆禾边说边走到鬼面身旁,“她在那里等您。”
说罢,周歆禾径直走出房间。
鬼面怔在原地。
他没有理由拦她,也拦不住她。
黄昏时分,瑾妃和裴之才一踏进皇城便被徐峥所带领的禁军包围。
面对周遭个个手持刀剑的士兵,裴之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当成了拐走瑾妃的人。
“给我拿下!”
徐峥一声令下,禁军一拥而上。
裴之才欲拔出碎空剑,却被瑾妃阻止。
“都给本宫住手!”瑾妃喝道,“徐副将,出宫之事乃我一人所为,这位公子只是护送本宫回宫,其余的,他一概不知。”
徐峥看了看瑾妃,又瞥一眼她身后的裴之才,最终摆手示意禁军退去,然而眼神中的警惕却没有褪去。
“娘娘不告而别,陛下忧思过甚,还请娘娘即刻随末将回宫觐见。”徐峥半跪道。
“徐副将辛苦了,本宫正有此意,不过我身后这位要与我一同前去。”
“娘娘,这......”
“怎么?本宫不过出去几日,徐副将就想违抗旨意吗?”
“末将不敢。”徐峥起身行礼,“娘娘请。”
太安殿内,明景帝扶首撑额,一筹莫展。
“国师啊,如今叱干已兵临邺城,你说......李爱卿他们能撑多久?”
“回陛下,单凭四位家主和八百影卫,臣以为最多不超过两日。”
“两日......朕真的要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皇城吗?”明景帝放下右手,抬头看向国师。
“陛下,若非如此,我朝必亡啊!”
明景帝无言相对,内心的挣扎使他浑身灼热,急不可耐。
此时,徐副将走了进来。
明景帝连忙问道:“可是找到瑾妃了?”
“回陛下,末将已将瑾妃带回,此刻就候在殿外。”
“快!快宣!”明景帝兴奋不已。
“只是......娘娘身旁还跟着一位男子。”
明景帝闻言霎时变了脸色。
“是什么人?”
“看装扮应是江湖中人,瑾妃娘娘坚持要带他一同觐见陛下。”
“徐副将,如此来历不明之人,怎能轻易带进皇宫?”国师厉斥道。
徐峥连忙下跪,“陛下恕罪,末将不敢违抗娘娘的旨意。”
“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陛下,这......”
“国师放心,朕自有考量。”
瑾妃与裴之才进入大殿后,明景帝一脸严肃地看向二人。
“爱妃去哪了?这几日可让朕好找!”
“陛下,臣妾的行踪,您怎会不知?”瑾妃一脸从容。
“爱妃深居寂夜宫,多年不曾出入,没想到这一出便出了皇城,还结识了一位……江湖侠士?”
“草民裴之才,见过陛下。”裴之才下跪行礼。
“裴之才……好名字!免礼吧。”
“谢陛下。”
“裴之公子是哪里人?又因何缘故与朕的爱妃一同回城?”
“回避下,草民师承自歆歃堂鬼面堂主。”
“歆歃堂!”明景帝闻言瞬间慌了神,“大胆杀手,竟敢入宫行刺!来人,还不给朕拿下!”
“若是陛下此刻将这位公子抓走,这个王朝才会真的灭亡。”瑾妃仰起头,冷冷地看着高座上的明景帝。
明景帝微微垂眸,眼神里满是审视。
“笑话!朕乃九五至尊,朕的王朝岂容一个外人置喙?”
“陛下威严如斯,却罔顾战乱,罔顾邺城百姓,又怎称得上九五至尊?”
裴之才忽而开口,连一旁的瑾妃都被吓了一跳。
此话一出,明景帝显然被惹怒了。
“大胆狂徒竟嚣张至此!你可知凭方才的一句话,陛下就能治你死罪!”国师威吓道。
裴之才抱拳道:“忠言逆耳,却发自肺腑。”
“陛下,裴之公子所言不错。实不相瞒,臣妾正是从邺城而来,两军的悬殊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若陛下再不派出援兵,邺城必亡!”
“原来娘娘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陛下派兵支援。可娘娘似乎搞错了,邺城亡并不代表王朝覆灭,永安城失了,这个王朝才会真正灭亡!”国师转身看向瑾妃。
瑾妃轻轻掀起眼皮,漠然地扫视一眼国师。
“那倘若臣妾有法子将大战止于邺城呢?”
国师皱眉道:“就凭他?”
“陛下,臣妾此次回来带来了一封信,还请陛下过目。”瑾妃从袖中取出信封。
“何人所写?”明景帝正襟危坐。
“写这封信的人,便是能扭转乾坤之人。”瑾妃逐步走上前,“她便是歆煞堂的少堂主,江湖人称天煞一手。”
“她?”
明景帝身体前倾接过信件。
“只要皇上增派援兵,她便有把握让叱干从此一蹶不振。”裴之才开口道。
白纸黑字,字字珠玑,句句箴言。然明景帝看后,脖颈上的青筋顿时爆起。
他猛拍桌案,将信纸压在双掌之下,怒道:
“你们歆煞堂的人胆子可真够大,真以为朕惧怕了不成?”
“陛下息怒,他们如此罔顾天命,还请陛下下令将其斩杀,以绝后患!”国师行礼请命。
“要说这天下最会揣测帝王之心的人,非国师莫属了。”瑾妃闻言转过身,“陛下尚且没说什么,您就急着让陛下下旨,究竟是何居心?”
“还请娘娘慎言!”国师急忙反驳,“臣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既如此,如今有一个绝好的机会,您又为何做如此反应?是不相信天煞的实力,还是不相信陛下的选择?”
瑾妃步步紧逼,似乎想借此让国师松口。
场面陷入僵局之时,刘烨将军入殿禀告。
见到瑾妃和裴之才,他颇感惊讶。
“禀圣上,邺城探子来报,叱干王回营后不久便向四大家族发起了战书。明日午时,城外前山,右使佑兰君欲与歆煞堂的天煞决一死战。此战若胜,叱干大军将停战两日;若败,四大家族则要打开城门,将邺城拱手相让。”
“荒谬!”明景帝怒不可遏,“如此交易也只有蛮夷之军才说得出口!天煞呢?可否应战?”
“天煞已接下战书,承诺应战。”
一旁的裴之才听后为之一颤,他很难想象这两人刀剑相向的画面。
明景帝抬头看向裴之才,“裴之公子,你既与天煞师出同门,理应清楚她的武功。这一战,获胜的可能性是多少?”
“九成。”裴之才脱口而出。
“九成?”明景帝讶然,“还有一成呢?”
“世间之事没有绝对,即使把握再大也会出现意外。更何况,大战地点定在前山,怎么看都像是叱干王的调虎离山之计。没有了天煞的邺城,距离毁灭仅有一步之遥。”
明景帝嗤笑一声,“这个天煞若真如你所说般厉害,那她一人岂不就能战退千军万马?还需要朕的援军做什么?”
“陛下,再厉害的人也只不过是一个人......”
“陛下请听臣妾一言。”瑾妃打断裴之才,“江湖之人又何须参与朝廷之事?陛下别忘了,歆煞堂虽遍布各城,却从不隶属于朝廷,她此次能答应参战,已经是尽了仁义之心。如信上所言,必败之战她不会打,毫无胜算之局她也不会入。若陛下执意不出兵,明日一战过后,她或许就此逍遥而去,快意江湖。”
明景帝眼眸低垂,信纸上的文字历历在目。
“朕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陛下......”
“瑾妃,朕也需要时间权衡。”
明景帝忽而抬头,目光犀利,似乎是想以此帝王之威结束这场纷争。
“徐副将,送瑾妃回宫。至于这位裴之公子,朕若是没有记错,永安城中亦有歆煞堂分堂,朕不能把你留在皇宫,但你也不能出皇城。”
“草民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