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清晖,花树堆雪。
一张脸秀丽绝俗,只是脸色格外苍白。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有着无边的冰冷。眉眼间英气十足,鼻梁高挺,每一处轮廓线条看似温和却又蕴藏着锋利的寒意。
或许她不应该摘下面具,凡尘烟火当真配不上如此超凡脱俗之貌。
“好啊,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亦无话可说。”秦长老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
“你要做什么?”李唯希警惕地挡在她身前。
“此刑不受,她离不开。”
秦长老右手一挥,盒盖顿时飞落,里面赫然放着九枚晏冥钉。
“晏冥钉酷刑,九枚毒钉封住人体的九条经络,自此气血凝滞。一年之内毒入骨髓,受刑之人将在生不如死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殷长老津津而言,“我知道少堂主有聚罗功傍身,小小奇毒根本难不住你,只是经络一断,武功尽废乃成定局,就算你是天纵奇才也无法改变。少堂主,哦不,周……歆禾,你还要坚持你的决定吗?”
“殷长老不必多言,她面具已毁,再无后悔的余地。”秦长老厉声道。
“歆禾,不要!”李唯希摇头大喊。
她奋力抓住周歆禾的右臂,这一次不管说什么她都不会放手。
可当她从容地回过头,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决绝。
李唯希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
周歆禾缓缓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我从不会做无把握的事,你不必如此。”
“你轻功这么好,为什么不能直接离开?为什么一定要......”
没等李唯希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她的穴位。
这一刻,她无声地嘶吼着,却怎么也冲不开这道封穴。
周歆禾轻轻拿开她的左手,往前走了几步,脱下外衣,露出雪白的内衬。
“长老请。”
“可惜了......”殷长老自言道。
秦长老催动内力,三枚晏冥钉浮出盒子,在空中排成一排。他一挥手,钉子击碎空气,直刺入周歆禾的胸膛。
她轻轻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挺直着胸膛。雪白的衬衣瞬间被染红。
李唯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锁骨下方渗出黑血,不由得急红了眼。她拼尽全力挣扎着,企图强行破穴。
又是三枚!
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闷哼。
李唯希的脸涨得通红,死死地憋着一口气。
最后三枚!
她终于支撑不住身躯跪倒在地,鲜血不断滴落,血衣令人骇然。她在原地缓了半晌,脸上已毫无血色。
猛然间,李唯希吐出一口鲜血,强行冲破封穴。
她蹲下身,用颤抖的双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
急促的呼吸带动着她上下起伏的胸膛,寒风如刃,划过她满是冷汗的脸颊。
秦长老收起盒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之人。能连续抗下九枚毒钉且不喊不晕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歆禾吃力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得模糊。
“在下周歆禾......此刻正式拜别歆歃堂。”她拱手行礼。
殷长老叹了口气,“江湖路漫漫,望好自为之。”
说罢,两位长老转身离去。
那一刻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倒在了李唯希的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清醒过来后发觉自己竟靠着一个人,连忙一个激灵缩回身站了起来。
李唯希见状欣喜不已。
“歆禾,你......”
周歆禾弯腰拾起外袍穿上,只是动作一大碰到了伤口,疼的她咬紧了牙关。
“我晕了多久?”她背对着李唯希问道。
李唯希抬头看向天边的落日,“应当快到酉时了。”
“这么晚了......”周歆禾喃喃道。
“歆禾,我们应当先找个地方把你的伤处理一下。”李唯希连忙上前捡起地上的剑鞘。
周歆禾右手一挥,将狄回鞘,冲力不禁使李唯希手臂一颤。
“别再妄动真气了。”李唯希绕到她身前,“这里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够疗伤?”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晏冥钉入体的后果,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什么?”
“等它第一次发作,之后我的内力才会回转,才能将它们逼出体外。”
“......晏冥钉发作,会很疼,对吗?”李唯希眉心紧皱,满眼心疼。
“或许吧。”她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
“那我们......”
“此地不宜久留,无论如何都要即刻赶回邺城。”
“你伤成这样还怎么赶路?”
周歆禾扭头瞥了她一眼,故作轻松道:
“我还没那么矫情,这些伤痛和归一发作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明明她的语气是那么虚弱。
李唯希微微抬头,将眼中的热浪憋了回去。她转过身,微微下蹲。
“我背你。”
周歆禾无奈笑了笑。
“你若是不想我伤上加伤,就别出这种馊主意。”
说罢,她拿过将狄剑,径自往前走去。
“你走慢点!”
李唯希连忙追上她。
“你说什么?你给本王再说一遍!”叱干王朝前来汇报的探子怒吼道。
“回王上,两千禁军正向邺城而来,明日便能......”
“咔擦——”
没等探子说完,叱干王一手捏碎了握着的酒杯。跪在地上的探子不禁瑟瑟发抖。
“滚!”叱干王将手中的碎片甩飞在地。
半晌,他才灰溜溜地“逃”出营帐。
“王上息怒。”军吕拱手道,“区区两千禁军,加上邺城那些老弱病残,我们的胜算依旧很大。更何况,王上的战甲还没见天日呢!”
叱干王听完稍稍平息了怒气。
“左彧使的伤还没好吗?”
“内伤的疗养急不得,王上还需再等待几日。”
叱干王来回踱步,焦躁不安。
“还要让本王等多久?他们喘息的时间越长,战线拉的越长,变数只会越多!”
“王上且宽心,不过几天时间,他们难不成还能功力大增?待穿上战甲,即便那天煞有绝世之功,也伤不了王上分毫!最后的胜利只会属于叱干,属于王上。”
“军吕真的很会抓住本王的心啊。”
“王上恕罪,这些都是臣的肺腑之言。”
“哈哈哈,放心,本王没有要怪罪你,待本王占领中原,定给你加官封爵!听闻中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乃是国师,届时本王便封你为国师!”
“臣......谢过王上。”军吕下跪行礼。
入夜时分,裴之才正欲休息,房间外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何事?”裴之才起身打开房门。
“长老令。”那名弟子将手中的律令递给不明所以的裴之才。
然而当他扫过这些文字时,脸色顿变。
“这是什么时候传来的?报信人何在?”裴之才迫切问道。
“报信人不曾露面,不过此类大事,长老应是第一时间传报给各个分堂。”
裴之才将律令摔入那人怀中,大步朝瑾妃的房间走去。
好不容易走回堂前,凝血的伤口又被撕裂。内力停滞的她只能强忍痛苦。
李唯希看着她咬牙硬撑的样子,默默将自身的内力凝聚于掌心。
“做什么?”周歆禾低头看向她的右手。
“我把内力给你,至少可以减缓你的痛苦。”
“你还是留着吧,若是路上碰到什么麻烦,我可没有力气再打了。”
李唯希闻言渐渐收束了内力。
偏偏这一次,她没有随身携带寒冰露。
“走出去的路极为复杂,你别跟丢了。”
“我知道,这条路我曾走过两遍,虽然当时蒙着眼,但是大致的方位我还有印象。”
周歆禾微微点头,失血过多的她体力已经明显下降。
“她就这么离开了?”瑾妃惊讶不已。
“是两位长老逼她离开。”裴之才愤愤道。
“不过离开了也好,没有了束缚,她可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可是你不知道离开歆歃堂的代价。”裴之才一脸凝重。
“什么代价?”
“歆歃堂的每一位弟子,除主修刀或剑外,还需掌握一门暗器。而她的暗器名为晏冥钉,乃堂中暗器之最。但是晏冥钉还有一个用处......”裴之才顿了顿,抬眼望向瑾妃,“它也可以是一种刑具。”
瑾妃嘴唇微张,眼神中流露出惊恐与不安。
“凡是想离开歆歃堂的人,都须受晏冥钉酷刑。九枚毒钉打入人体的九条经脉,受刑之人自此内力停滞,武功尽废,且只能剩下一年的寿命。但是更令人闻风丧胆的,是它发作起来的生不如死。”裴之才说着不由得握紧了右拳。
“这......怎么会这样?”惊恐之余,瑾妃的声音略显颤抖,“不,以歆禾的本事,就算不受此刑她也能离开。”
“若真如此,长老不会广发律令。况且以她的性子......”裴之才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不可能!”瑾妃坚定不已,“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她会甘愿被别人废去一身功力。既然宫里那位已经派兵支援,我们即刻返回邺城。”
“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不过如今城门已闭,堂外还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此时此刻,我们出不去。”
瑾妃沉思片刻,“能不能让你这里的人帮我传一封信?”
“你要给什么人?”
“若是他愿意帮忙,我们就能出去。”
瑾妃坚定点头,随即坐到桌案前拿起笔。
马背上下颠簸了一整夜,好在一路上并没有遇到袭击之人。朝曦之下,城门似是被染上了一层鲜红。而她的意识,也在“邺城”这两个字逐渐模糊后消失。
她的身躯渐渐倒下,李唯希见状连忙跳上她的马从背后扶住了她。
“开城门!”李唯希大喊道。
城墙之上的徐伯看清了来人,却始终认不出李唯希身前之人是谁。
马蹄声疾行而至,李唯希扭头看到了裴之才和一位面生的女子。
“裴之公子?”
“进城再说!”
城门一开,李唯希和裴之才疾驰进城,那名女子下马牵起了李唯希遗落的马匹。
两匹马在临仙阁前停下,裴之才一手抱起昏迷不醒的周歆禾疾步上楼。李唯希也快步跟在他身后。
“阁主,这是......”阁楼上的肖越困惑不已。
“没时间解释了,肖越,你赶紧去找孟子琛,务必要把阿颜姑娘也请过来。”
“是。”
裴之才将周歆禾轻放在床上,她黑色的外袍上俨然有着大片血迹。
“李小姐,她受刑之时你可在场?”裴之才看向李唯希问道。
李唯希将来龙去脉完整地陈述了一遍。
“果然......还是这个结果。”裴之才转过身,望着她的双眸里充满了心疼。
片刻后,孟子琛带着阿颜匆匆走上阁楼,瑾妃跟在他们身后。
看着眼前的景象,三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孟子琛大步走到床前,眉心紧皱。
“我等一下再跟你解释。”
“阿颜!”孟子琛喊道。
阿颜听后连忙向前,床上躺着的似乎已是一个活死人。
“她是周小姐?”阿颜不可置信。
“阿颜姑娘,拜托你务必救她。”裴之才行礼道。
“放心。”阿颜蹲下身把脉,“她受了什么伤?为何连内力都没有了?”
“两位公子先出去吧,我和阿颜守在这里。”瑾妃开口道,“还有这位姑娘是?”
“在下李唯希,歆禾的伤或许我比在座各位都要清楚。”李唯希看向瑾妃。
“那你也留下来......”
没等瑾妃说完,裴之才拉着愣在原地的孟子琛往楼梯口走去。
“裴之!”孟子琛甩手大喝。
“你要是想知道其中原委,就跟我走。”裴之才咬牙道。
孟子琛瞥了一眼床上惨白的脸庞,悻悻下楼。
“脉象极其虚弱,应是失血过多造成,可为何还中了毒?”
李唯希在床沿坐下,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使她坐起。
“阿颜姑娘,能否劳烦你把她的衣服脱下?”
阿颜闻言点了点头。只是黑色外袍之下,血衣早已和皮肉黏在了一起。
一旁的瑾妃大惊失色,就连见惯了伤口的阿颜在看到这一幕时也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我去找些热水。”瑾妃说罢疾步下楼。
阿颜伸手解开血色的衣带,鼓足劲一口气将内衣撕扯下来。
九个赫然的血黑伤口,正无情地嘲讽着眼前的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