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物?”阿颜震惊不已。
“晏冥钉,钉上有毒。”李唯希的双眼中充满了担忧。
“九枚钉子……正中九条经脉,使她内力停滞,无法凝聚。这样下去即便不死也会成为一个废人。怎么会这样?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瑾妃端着热水和毛巾走了上来,阿颜连忙接过毛巾为她清洗伤口。
楼下两人对坐,焦躁不已。
“昨日入夜时分我在分堂收到消息,她已经退出歆歃堂。许是在找证据的时候被长老拦了下来,才会受这晏冥钉之刑。”裴之才解释道。
“又是他们!”孟子琛一拳捶向桌面,“她就这样甘愿受刑?莫不是长老用什么威胁了她?”
裴之才摇头表示不知,“无论如何,九枚毒钉已进,发作起来的痛苦将难以想象……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能撑过这一年。”
“这一年是什么意思?”孟子琛瞪大了双眼。
“钉上有毒,中毒之人仅能剩下一年的寿命。不过她有聚罗功傍身,毒不是问题。只是钉子会慢慢长在肉里,每运功一次,它便会发作一次。几次下来,它将永远镇住她的内息。”
“若是没有功力,她如何运功将毒逼出?”孟子琛几乎喊了出来。
“钉刚入体,内力尚存。这个时候会有人选择将九枚晏冥钉尽数逼出,从此便不用再受毒钉发作之苦。”裴之才顿了顿,“代价就是……活不过三个月。”
压抑在孟子琛心底的愤怒和怨恨缓缓滋生出来,他的拳头捏得死死的。
“毒钉一旦逼出,经脉尽断,自此便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虽没有钉子发作带来的痛苦,却也会因剧毒而渐渐丧失五感,三个月后油尽灯枯……”裴之才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愤。
孟子琛的掌心渐渐有了血痕。
“只有……这两种结果?”他绝望地抬起头。
“迄今为止,无人改变。”
冰冷的八个字如利刃般刺入孟子琛的心脏。
“但她是周歆禾,所以她能改变!”
这句话如春日甘霖般浇灭了孟子琛心口的火灼之痛。
“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孟子琛吼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是没有,可她一定有。”
“你什么意思?”
“她是周歆禾,所以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无论她有多么意气用事,她一定会想好所有的退路。”
“难怪你从始至终都如此淡定,可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裴之才深吸一口气,身体后仰靠着椅背。
“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如此。”
擦拭完血迹,九处伤口触目惊心。
“李小姐,我能做的只有为她止血镇痛,这个毒我解不了。”阿颜心急道。
“那你有没有办法让她醒过来?”
“我试试。”
阿颜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她右手一挥,一排银针急速飞去,刺进了周歆禾的脑颅之中。
不过多时,她的身体渐渐发热。阿颜见状收回银针,从箱中掏出一个青色瓷瓶。她用内力催动,将瓶中液体抹在了周歆禾的额头上。
半晌,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有力。
李唯希感受到她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下一刻,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歆禾......”李唯希轻声唤道。
朦胧之中,她逐渐看清了眼前的人。
“出去......”
她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周小姐,这个伤若是再不治疗,你挺不过今晚。”阿颜严肃道。
“我当然知道。”周歆禾挺直腰背,“我要拔钉。”
孟子琛始终担心不已,“可如果这一次......是例外呢?”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终身不能习武,至少......她还能活下来。”
孟子琛强忍不快,“你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裴之才无言回应。
“一个站在武林巅峰的人,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孟子琛激动道,“钉子绝对不能拔!这世上一定还有别的办法能破此局,大不了我带她去药王山谷......”
话音未落,三人便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你们怎么出来了?”裴之才连忙起身。
“她醒了?”孟子琛也跟着站了起来。
阿颜与李唯希面面相觑,最后瑾妃开口道:
“她说她要拔钉。”
“什么!”孟子琛疾步而上。
“拦住他!”裴之才大喊道。
“太子!”阿颜用尽浑身解数按住孟子琛,“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听到这句话,孟子琛顿时泄了气。
“砰——”
楼上传来巨响,众人只觉地板都震动了一下。
“好强的内力......”瑾妃喃喃道。
恍然间,一切归于寂静。
他们再也感受不到她内力的波动,或许这一代传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李唯希第一个冲上阁楼。
九枚晏冥钉死死地钉在了床对面的墙上。
周歆禾静坐在床上闭目养神,鲜血缓缓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你们先别进来!”
李唯希边说边走到柜前,拿出一件白色衬衣给她披上。后背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再一次令她骇然。
半晌,周歆禾恢复了神智。
“伤口又裂开了,你已经没有血可失了!”阿颜快步走到床沿,从药箱中拿出金合丹递给周歆禾。
“多谢。”她打开瓷瓶吞服。
站在拐角处的裴之才和孟子琛不知所措。
“没事,从今以后你就自由了,江湖偌大,你想去哪就去哪,或者与我同行如何?”瑾妃开口打破沉默。
周歆禾微微笑道:“是啊,我这种人,也只有江湖能容得下。不过在此之前,没做完的事还是得做完。”
“你疯了吗?你这副样子还能做什么?”孟子琛忍不住冲了进去。
周歆禾闻言发出一声轻笑,“子琛,你还是不够了解我。若是没有退路,我也不会退这一步。”
孟子琛愣了一下,裴之才走到他身旁。
“我说了,她可是周歆禾,那个差半步就踏入神境的人。”
“歆禾,你的武功还在?”李唯希一脸惊讶。
“经脉尽断早已是个半死之人,别说武功,怕是连一般的活动都极为困难。”阿颜顿了顿,看着周歆禾,“除非......你有办法重塑经脉。”
周歆禾一脸平静,似乎这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白日无相第十重,破而后立,可使死肌复生,断脉重连。”周歆禾缓缓吐出一口气,“是天纵奇才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母亲。”
“好啊!好一个白日无相!”裴之才兴奋不已,“你可练到第十重了?”
“九重之上,险境环生。如要在此刻破境,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周歆禾说着抬起头看向众人,“若三日之后我仍未出关,你们便来给我收尸吧。”
“什……什么?”孟子琛以为自己听错了。
“生或死,一九开。九死一生。”
周歆禾的语气格外平静,似乎早已看淡了生死。
“你确定……要冒这个险?”裴之才严肃道。
“你应该了解我,像个废人一样度过此生,我做不到。”
“明白了。这三日我会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打扰。”
“还有我。”孟子琛开口道,“你的选择,我相信。”
“两千禁军很快就会到,你安心闭关。”
裴之才此言一出,一旁的孟子琛和李唯希都惊讶地看向他。
“他速度倒是挺快......”周歆禾轻笑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瑾妃给阿颜使了个眼色,众人一个接一个走下阁楼。
“你还想说什么?”周歆禾头也不回地问站在原地的李唯希。
“歆禾,你一定要平安。在药王山谷外的约定我一直记得,江湖如此绚烂,沧海绝境,昆仑尽头,我们都不曾欣赏过。”
“我怎么不记得和你有过这样的约定?”
“我记得就够了,周歆禾从来都是说话算话,对吧?”
周歆禾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臭不要脸。”
“我走了。”
李唯希缓缓挪过她的身旁。
“等一下。”
周歆禾忽然叫住了她。
李唯希转过身,只见她指了指地上的外袍。
“若是我师父醒了,麻烦你把这个卷宗交给他。”
李唯希连忙蹲下身拾起袍中的卷宗,边角处染上了零星血迹。
“放心,我一定亲手交给他。”
“还有,我的事......你先不要告诉他。”
李唯希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阁楼。
“师父,你想把我还给江湖,我已经提前完成了你的心愿。只是我和罗姨的愿望,也只有你能实现了。”周歆禾心想。
听完裴之才的解释,李唯希终于明白了明景帝为何会突然派兵支援。
“见过瑾妃娘娘,方才是我鲁莽了。”李唯希行礼道。
“不碍事,我现在也不是什么瑾妃了,我只想做回我自己。等到这边的事了了,我就要回到江湖中了。”
这是阿颜第一次在她母亲的眼神里看到了希望和憧憬。
“如此,我还需要李小姐陪我去一趟李府将此事告知诸位家主,可别把他们吓了一跳。”
“好。”
裴之才与李唯希相继离去,孟子琛端坐在楼梯旁的椅子上,此刻的他只想守住这条路。
午时将至,刘烨率军抵达城下,四大家主夹道迎接。
“诸位家主,陛下肯把宫中一半禁军调遣过来,你们可千万不能让他失望。当然,本将军也会拼尽全力助你们守住邺城。”
“那便多谢刘将军了!将军请入城。”李雷行礼致意。
看着街道上乌泱泱行进的大军,多日闭门不出的百姓们都打开家门大声欢呼。此刻的大军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救世的英雄。
“还真是讽刺......”靠在临仙阁门口的裴之才见状抱怨道,“明明守城的主力是四大家族这边的人,怎么他们偏偏把所有的希望都给到了支援军?”
“你就别嚼舌根了。”孟子琛走到他身边,“至少有了援军,这场硬战就不会这么难打了。”
裴之才没有接话,只是暗自思忖着。
“你在想金刚战甲?”
“刀枪不入,毫无破绽......光这八个字就足够诱人了。也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这个威力。”
“叱干王至今都没有动静,只能说明左彧使的伤还没有好。他的左膀右臂一断,纵使有无坚不摧的战甲也不敢轻举妄动。何况援兵已到,他确实该好好思量一下了。”
裴之才意味深长地回过头。
“右臂断了吗?”
见孟子琛不接话,他也猜出了几分。
“她给我的信中只有结果,却没有结局。”
“巧了,我也只知道佑兰还活着,至于他在哪,伤势如何,我一概不知。”
“即便如此,你也松了口气吧?”
“是啊。不说他了,你方才去李府有没有见到鬼面堂主?”
“见到了。”裴之才走回桌前坐下,“还昏迷着,她下手可真是狠啊!对自己的师父尚且如此,我都不敢想象若是今后不小心招惹了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孟子琛轻笑着坐到他对面,“自然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裴之才倒上两杯茶,表情恢复了严肃。
“那封卷宗我看了,当年之事确是由前堂主携整个歆歃堂的杀手挑起的,四大家族只不过成了替罪羊。”裴之才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醒来看到真相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一时之间的确难以接受,不过他并未错杀四大家族的人,也算是万幸了。”孟子琛说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并未错杀吗?其实不然。”
孟子琛闻言愣了一下。他放下茶杯看着裴之才。
“什么意思?”
“他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拉了一条复仇线,第一个目标就是要挑起四大家族之间的内讧,而苏琪深之死便是一切的开始。”
“苏琪深是何人?”
“江万天的妻子,她没有熬过两年前的冬天。”
“是他杀的?”
“这件事情要说明白倒是得花上些功夫,我去拿些酒来。”裴之才说着站起身,“想喝什么?”
“杨澜玉露。”孟子琛脱口而出。
裴之才不由得笑了笑,“到时喝醉了我可不会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