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溢满,回味全然。两人举杯共饮。
一口入肠,火灼之感油然而生。孟子琛盯着酒杯,忍不住扭头看向楼梯。
“她在经历生死之关,我们却在这里喝酒......”孟子琛叹了口气。
“守住这里,就是守住了她。”裴之才放下酒杯。
孟子琛闻言点了点头,“说吧,这里究竟还有多少故事?”
“四大家族之间......还有一个称得上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裴之才卖了个关子,悄声说道,“如今的江家家主,并不是江万天。”
此话一出,孟子琛瞬间皱紧了眉。
裴之才似乎很满意他的表情,继续说道:
“四大家族还未成立之时,江家本是一大商户,只是命运弄人,江老爷生意失败后被讨债人逼死,江家也在一夜之间坠落神坛。江夫人生有二子,且是双生子,长子江万天,次子江枫眠。”
裴之才顿了顿,等着孟子琛的反应。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而今的江家主是次子江枫眠吧?”
裴之才拿起酒杯微抿一口。
“颓唐几年后,两兄弟决定重操旧业。江家的主力骨一直都是江万天,而次子江枫眠鲜为人知。只是两兄弟在一次送货途中碰到了山匪,意外坠崖。江万天身死,江枫眠重伤。几个月后,江夫人也走了,然而她却在临死前立下遗嘱,让江枫眠顶着他大哥的名字将江氏产业发扬光大。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竟还有此事!”孟子琛倒抽一口气,“这样一来,他可就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不错,其中便包括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
“高小艾。”
“她?她不是李雷的妻子吗?”孟子琛顿时目瞪口呆。
裴之才微微笑道:“她与江枫眠先相识相爱,只是那一次意外,所有人都认为死的是江枫眠,她自然不得不接受爱人已逝的事实。悲痛之中,她接受了家里的安排与李雷成了婚。而真正的江枫眠,也只能潸然泪下。”
“为何?就算想让江家重返辉煌之日,他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为何非要冒用他大哥的人生?”
“因为那时江万天已和苏家小姐苏琪深定下了婚约。苏家来自外域,两家曾在生意上有着密切的关系。苏老爷想让他唯一的女儿在邺城入户,于是找到家境衰败的江家,与江夫人定下婚约,同时也是一笔交易。苏家出钱助江家重回巅峰,而长子江万天需与苏琪深结为夫妻。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江夫人得知噩耗后隐瞒了所有人,来了个偷梁换柱。”
“这么多年,难道从未有人发现过?”孟子琛感到不可思议。
“苏琪深发现了。不过她发现的不是丈夫并非江万天,而是他写给高小艾的情书。”
孟子琛不禁瞪大了双眼。
“自从知道了这一点,鬼面便派人买通了江府的刘管家,开始日复一日地给苏琪深下毒。竹炁剧毒,中毒之人很难被察觉,哪怕她最后死了,也只会认为是得了不治之症。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江家那帮人竟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苏琪深中毒的真相。为了不前功尽弃,他只好让刘管家加大药量,一击毙命。而后又派吴妄前去灭口......”
“我不明白。”孟子琛疑惑道,“杀了苏琪深,如何挑起内战?”
“我说了,这是一盘大棋,苏琪深一死,再找个机会将江枫眠写给高小艾的情书公之于众,你觉得会发生什么?”裴之才邪魅一笑,“城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意外死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可他们偏偏是双生兄弟。”
“悠悠之口难平,一旦事情被捅破,江氏家族的威望将毁于一旦,而李家也将背上骂名。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的......”孟子琛顿悟道,“这件事情她可知情?”
“正是因为后来她知道了,所以鬼面的计划落空了。而且叱干那边又有所动作,因此他的第一步棋并没有走好。”
孟子琛拿起酒杯微抿一口,“这就结束了?”
裴之才叹了口气,“城里有位医者叫高真人,曾是罗熙的旧相识,他认出了苏琪深所中之毒,也猜到给她下毒的人来自歆歃堂。自此,我们和四大家族也算是真正结下了血仇。鬼面原本以为这样的结局能让她狠下心来对付这些人,可忽然冒出的李唯希又偏偏长着一张和安南一样的脸。你应该很清楚安南对于她而言有多么重要。”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鬼面布的局,她解的局?”
“可以这么说。”
孟子琛笑着摇了摇头,“造化弄人啊!不过也得亏她解了这些局,否则可就不好收场了。”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也讲讲她的故事呗!”裴之才瞬间来了兴致。
“你想知道她闯荡江湖时的事?”
“我想知道除了夜闯皇宫她还干过些什么惊天大事。”
“行啊,本太子今天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孟子琛故意摆出一副架子,举起酒杯。
裴之才咬牙与之相碰,力道之大使得杯中的酒都洒到了桌上。
“你最好给我好好说话,不然小心我揍你!”
“确实没有和你交过手,要不然切磋一下?”
“会有机会的。”裴之才笑道。
“果然,峰儿一直被蒙在鼓里。”看完卷宗的李雷长叹一口气。
“他若是醒了,真的能接受这个真相吗?”顾凡清担忧道。
“管他接不接受,这就是事实!难不成因为一个二十年的误会还要杀了我们吗?”温海州愤恨不已。
“即便如此,当年的事情我一直心怀愧疚。只是仅仅半烛香的时间,却已是天人永隔。”
“李兄不必如此,该杀的是歆歃堂那帮人!”江万天劝慰道。
“可偏偏又是那帮人带走了峰儿……”
“阿爹!”李唯希匆匆赶到前厅,“他醒了。”
众人闻言慌忙赶到客房,只见鬼面仰躺着,一双眼睛呆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李伯伯,虽然毒性已解,但是恢复麻木的四肢还需一段时间。”江辰煜解释道。
“峰儿……”李雷缓缓俯下身,试图拉起金武峰的手。
“别碰我!”
换来的却是他的一声厉喝。
温海州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说:
“周歆禾已将证据寻来,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该恨的人到底是谁!”
温海州使了个眼色,李唯希随即走到床边。她翻开卷宗,举在他眼前。
熟悉的文字下,金武峰的眼眶渐渐发红。
“鬼面堂主,您看清楚了吧?这就是当年全部的真相。”李唯希缓缓拿开卷宗。
金武峰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猛然间,一股内力冲破身躯,床边的几人被震到了一侧。
脖颈处的青筋暴起,他猛然跳下床,一把抓过李唯希手中的卷宗。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背影。
片刻后,他仰天长叹,手中的卷宗被揉成一团,遗落在地。
他缓缓转过身,一双通红的双眼瞪着李唯希。
“她在哪?”
见李唯希欲言又止,金武峰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在哪?”
他再次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威慑。
“......我不能说。”
金武峰甩袖而去,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她的去处。
“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你可有什么感受?”孟子琛悠然地拿起酒杯。
裴之才背靠椅背,“年少轻狂至此,美哉!”
孟子琛嗤笑一声,“你若向往,为何不也去那江湖闯闯?”
“闯江湖很累人的。”裴之才身体前倾,“我还是更喜欢守在这里,有事没事喝点小酒,多惬意。”
裴之才拿起酒杯在孟子琛面前晃了晃。
忽然,金武峰闯了进来。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你醒了?”裴之才惊讶道。
孟子琛发觉他的脸色不对,连忙拦住他。
“堂主想做什么?”
“我要见她。”金武峰死死地盯着裴之才。
“她不在这。”孟子琛试图隐瞒。
“我分明感受到了她的内力。”金武峰抬头看向阁楼,随即一把推开孟子琛。
裴之才抄起桌边的碎空剑,抵在金武峰身前。
“你不能上去!”
“她的内力越来越弱了......”金武峰丝毫没有理会裴之才。
他只身往前,胸口直直地撞在剑鞘上。
“让开!”金武峰怒斥道。
裴之才的眼神格外犀利,如黑夜中的鹰隼。
金武峰显然不想和他多说,一掌推向裴之才。他侧身而过,身后的矮柜瞬间碎成了粉末。
孟子琛拿起桌上的破雪剑,“鬼面堂主,还请不要相逼。”
“逼我的人是你们!白日无相的内力我再熟悉不过,你们若是再拦着我,不到半刻钟,她就会变成一具死尸。”
金武峰严肃的表情不禁让孟子琛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他看向裴之才,只见他亦收起了手。
“是晏冥钉。”裴之才低声道。
金武峰没有作答,快步冲上阁楼。
床上的周歆禾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五官扭曲在痛苦之中。
金武峰走到她背后,一眼便看到了墙上的九枚晏冥钉。
他凝聚内力,一掌打在她的后背上。
楼下的两人正焦急地徘徊着,李雷和李唯希走了进来。
“怎么样?”李唯希急切问道。
“他刚刚进去,我们也不知道上面会发生什么。”
“峰儿才知道真相,希望他不要冲动才好。”李雷担忧不已。
“再冲动,他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裴之才坚决道。
灼热之感遍布全身,白日无相之力逐渐变得霸道,两人皆被一股内力笼罩着。
“师父......”
周歆禾渐渐清醒过来,金武峰才缓缓收手。
她逆转周身功力,发觉经脉已经重连。
灼痛之感仍旧存在,她无法动弹。
“为师已经把阴阳诀传给了你,加上白日无相,这两门内功皆有护主之效,你若掌握其精髓,这世间便再无人能够伤得了你。”
“阴阳诀......”
周歆禾忽觉头痛欲裂,猛然间侧身吐出一口鲜血。
“没事了。”金武峰绕到她身旁,“你的离开,不应该以这种方式......”
“师父恕罪,是我擅作主张了。”
“呵——”金武峰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嗤笑,“到了这个关头,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二十年来的苦心算计,竟真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接下来的路,我也不想再走了。”
“师父,其实自您坐上堂主之位时,大仇已然得报,您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参与那件事的杀手,只是在那之后不小心走到了另一条岔路上,此刻回头,一切都来得及。”
周歆禾努力让内力蔓延全身,抵消余毒带来的僵持之感。
金武峰转过身,眺望阁楼之下的凡景,心中似乎缺了一块。
片刻后,她已能行动自如,下床走到金武峰身旁。
“无论师父做何选择,那封信上的话永远作数。这是罗姨让我带的话。人间恍然一梦如十年,您等了多久,她便等您等了多久。此后,她或许还会一直等下去。”
她瞥到了他犹豫的眼神,却也没有再劝下去。
“谢谢你,歆禾。”
话音一落,金武峰飞掠而去。
“我们真的要一直等在这里吗?”李唯希迫切不已。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周歆禾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步伐稳健,气色温润,竟已全然没有受过重伤的迹象。
“歆禾——”
几人连忙迎了过去。
“你没事了?”裴之才开口道。
“幸好师父在最后一刻及时赶到,助我扭转乾坤。”
“白日无相第十重,看来已经被你炼成了!”孟子琛兴奋不已。
周歆禾微微一笑,“不仅如此,师父还把阴阳诀传给了我。”
“阴阳诀?”李雷惊呼。
“正是江湖之人苦苦追寻并为此厮杀的二绝之一。李家主应当不陌生吧?”
“先前争夺二绝,是为了挽救邺城之危,但如今旧怨已了,我们也不会再有什么非分之想。对了,峰儿呢?”
“师父已走,去往何处我不得而知。”
“这……他就这样走了?”
“李家主还想让他做什么?”
“不,我只是想弥补这些年对他的愧疚……”
“弥补一词最是无用,当年你若真心想救,又怎会看不见流落街头的他?此时的弥补,只不过是想让自己好受一些罢了。”
李雷闻言不禁低下了头,心中的懊恼溢出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