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做下这个决定。
路驰欢的心里陡然轻松了几分。
他迈着略显轻松的步伐走向顶楼的卧室,站定在门口前时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准备般,白皙修长的手指颇有几分紧张地扯了几下领口。
好似在斟酌接下来的语言。
尚且不等他用指纹以及虹膜打开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伊顿身为机甲。
五感灵敏。
因此它早已经是听见了路驰欢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
只不过为了让自己显得成熟以及稳重,所以它听见声音以后,却还是故意在房间里静坐了两秒钟,这才按捺不住地将门直接打开了。
“主人。”
它泛着幽蓝光芒的眼睛亮了亮,看起来好似只殷勤的小狗。
这会儿虽说极力控制着自己那无机质的电子音,不让其泄露多余的情绪,然而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几分小心眼以及耿耿于怀来。
“我在房间里一共等了你十八分钟二十四秒……”
好家伙。
竟然记录得这么清楚。
路驰欢吓了一跳的同时,却又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自己仅仅只与伊顿分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而已,对方竟然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计数了,这未免也太没有安全感了吧。
“久等了。”
路驰欢抬手轻拍了下伊顿那冰凉的外壳,然后弯起那双漂亮的眼睛安抚了它一句话,“你刚才是不是在这间房间里等得挺无聊的……”
这话尚且还没说完。
他一抬头。
就看见了摆放在沙发桌子上、一大捧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纸折捧花,花瓣与叶片形态各异、栩栩如生,颜色也晕染得和谐而又自然。
乍一看过去还以为是真的。
这手艺……
要是放在他原本那个世界。
估计高低也能进个折纸博物馆,然后被当成镇馆之宝来着。
路驰欢垂下眼睛。
又见桌上还散乱着剪刀以及剪下来的细碎纸片。
很显然。
路驰欢不在房间的这段时间里,伊顿大概就在忙活这件事情,而眼前这捧纸折捧花就是它的手笔了。
“看来我猜错了。”
路驰欢笑了笑。
虽说。
一时之间他有点分不太清、眼前这台机甲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会儿他依旧是抿着唇角笑了起来,那唇角的小酒窝看起来还有几分软甜,“你似乎还挺忙的。”
见路驰欢看向自己动手做出来的那一大束颜色纸折捧花。
伊顿不自然地咳了声。
然后。
它又是装作不太经意的将其拿起,并且递到了路驰欢的面前来。
虽说它努力想要装作不在意,但那泛着淡蓝色幽光的眼睛里,此时却依旧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一丝紧张忐忑,“主人。”
“这个送给你。”
伊顿的记性一向很好。
基本上记下的东西都忘不了。
所以一直回到了顶层的房间,它的心中依旧记挂着主人刚才在包厢里聚餐时、因为不知名原因而心情低落下来的这件事情。
对此。
它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于是伊顿又在星网上搜索了下如何哄主人重新高兴的办法。
这一回它估计是找对了地方,所以星网上并没有跳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页面,面对它的提问,里面的网友都说美丽的鲜花又或者可口的甜食会让人的心情变得很好。
让它不如试试这两样东西。
鲜花……
目前似乎很难获取。
毕竟伊顿与路驰欢他们正处在幽灵星盗团的基地内,外面则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在整个基地之中连几棵绿色的植物都很少见,唯一所拥有的只有冷冰冰的银灰色。
平日里想要什么——
基本上都是通过幽灵星盗团基地内的采购飞船,每三日一次前往管辖区内的其他小星球上采购必需品、生活用品以及药品等等。
现在。
还没到采购飞船出发的时间。
而如果伊顿自行离开基地前往其他小行星的话,这一来一回估计也要几个小时左右。
它可舍不得……
把主人晾在这里等自己回来。
这件事情便是就这么陷入了僵局,若是换做其他人,估计实在办不到的话只会选择放弃。
但伊顿身为最古老的神级机甲之一,心核之中天生继承了机械师的钻研精神以及探究欲。
因此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它迅速想出了解决的方法来。
那就是……
自己动手做。
所幸机甲以及机器人在这方面似乎有着很高的天赋,以至于伊顿做出来的纸折花束很是漂亮,与市面上卖出的产品差别不大。
现下。
它捧着那束颜色晕染自然的花束,原本想用那巨大的机械手轻揉一下主人的头顶,但又担心自己掌控不好力道,因此又收紧了手。
然后讷讷地小声说了句,“希望主人你不要不开心。”
路驰欢一怔。
他的心原本就不硬。
现如今就好似是被晒化了的果汁软糖般,只剩下了糖汁淌过以后留下的亮晶晶痕迹,以至于他说话的声音都跟着软了下来。
“很漂亮。”
他向来嘴甜。
一旦给人正面的情绪反馈时,几乎冒出来的都是甜言蜜语。
“辛苦你了。”
“你的机械手看起来很大。”
“原本我以为是力量型的,没想到实际上也很灵巧,连这种细致的操作也能完成。”
说着。
他又是将那一大束纸折的花放入了花瓶中,待坐到沙发上时才仔细打量了下伊顿那看起来冰凉而又显得力量感十足的机械大手。
伊顿头一回收到如此夸奖。
已然无法控制自己发热的心核,胸口的机甲也跟着起伏不定,身体也隐约显得有几分颤抖。
冷静。
一定要冷静。
万一情绪过于激动的话,很有可能让金乌钻空子的。
可不能让对方逃出来了。
它闭上那双泛着淡蓝色幽光的双眼,将自己前几十年时间看惯的丑恶以及人性在脑海之中仔细回想了遍,这才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主人你喜欢的话。”
“我随时可以再帮你做一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路驰欢一弯眼睛。
但却又摇了摇头。
那浓密的长睫扑簌颤抖了几下,拒绝的意思很是明显,“有这么一束摆放在这里就足够了。”
他不是什么贪心的人。
“比起这个。”
“我觉得这会儿我们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谈一谈,接下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坦白地回答我。”
说到最后。
路驰欢目光顿时严肃了几分。
而伊顿好似也被这氛围所感染,这会儿无措地挺直了后背,然后用力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
似乎是在借着这个动作擦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冷汗。
它应该……
没做错什么事情吧。
一旦主人要同它翻旧账的话,不如直接甩到金乌身上好了。
反正和它没关系。
伊顿向来不怎么内耗。
因此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就已然是想好了应付的办法,只不过它所预想到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路驰欢关心的问题反而令它有几分始料未及。
“我听梵星大师说,金乌尚且没能将伊顿的意识体完全吞噬,他们二者共存于这具身体里。”
“现在的你……”
“是伊顿么?”
这话说完以后。
路驰欢便是轻眨了几下自己的眼睛,白皙修长的手指松松地互相扣住,然后坐在座位上,颇有几分认真的等待着伊顿的回答。
甚至不用伊顿回答。
他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而伊顿听到这个问题心核反而无意识地颤了颤。
它条件反射地不太想开口承认。
虽说伊顿看过来自另外个世界的自己给予的记忆,知道主人与另外个世界的“它”相处得很融洽。
但是。
那终归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在这里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他们相遇的时间、地点以及事件等等东西都发生了改变。
所以。
或许它与主人关系的走向并不会像另外个世界那般顺利,正是因为如此,伊顿的内心里会有种无法掩饰的自卑,它担心…主人会更喜欢那个真正的神级机甲金乌。
毕竟。
对方声名赫赫。
宇宙之中的其他生物对于神级机甲的历史如数家珍,他们狂热的追捧着神级机甲的存在。
并对其趋之若鹜。
而它…在身体彻底修复成功之前,仅仅只是顿森军校训练室里的一台普通机甲而已。
因为上面那些想法。
所以伊顿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告诉路驰欢自己的身份,而是打定主意、打算慢慢取代金乌。
只要能够留在主人身边。
什么身份都可以。
伊顿还以为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自己还能这么继续伪装下去,然而只不过令它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主人率先挑破了这件事情。
它不愿说出心里的小心思。
但却也做不到对路驰欢撒谎,因此片刻以后点了点那巨大的头颅。
“是我。”
“我是伊顿……”
这话尚且还没有说完。
伊顿就感觉心核的位置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它眼前一黑。
然后不受控制地半跪在了地上,那泛着冷光的机械手指捂住胸口心核的所在之处,数据流开始在身体里乱窜,意识体有那么一瞬间的抽离。
好似……
有什么东西正在挤占这具身体。
不用说。
肯定是金乌。
它趁着自己心情大起大落的时候主动发动了攻击,试图重新抢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啧。
绝对不让它得逞。
伊顿想到这里。
干脆直接将意识体沉入了自己的意识空间之中,然后放开手脚和金乌大打出手,双方下手都格外的狠,仿佛打算把积攒的怒气消耗一空。
一时之间。
谁也赢不了谁。
只不过很快它们就意识到——
再这么僵持下去也无济于事,该解决的问题依旧还在那里,这么做反而可以说是在……
浪费它们的时间。
到最后。
它们不得不顶着身上灰扑扑的印子坐起身来,然后面对面、试图心平气和地商议出个比较公平的方法,来决定彼此出现的时间。
当然。
因为意见不合。
伊顿与金乌基本上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又会打起来。
一直到它们的耐心即将见底,这件事情才终于是商议出了个彼此还算满意的结果。
路驰欢见伊顿原本还好好的,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陷入了昏迷,当即脸色白了白。
怎么回事?!
不会是上回钥匙扣那道红光的影响依旧还在吧,还是说金乌与伊顿正在争抢身体的控制权?
他对此并不了解。
这会儿当即就要打电话给梵星大师,请他过来帮伊顿仔细检查下身体,然而那一串数字才按下了几个数,就见伊顿的身体动了动。
它捂住额头。
慢吞吞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总算是让我重新回来了。”
路驰欢与它打了个照面。
从对方那双泛着幽蓝色光芒的眼睛里看出了几分陌生的情绪,因此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待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安全距离以后,他才是开口道:
“金乌?”
金乌自打重新掌控这具身体以后,就一直在观察路驰欢。
因此在察觉到路驰欢的动作以后,它的心核之中不由得泛起了几分恼怒以及不满。
可恶。
为什么那么关心以及紧张伊顿,然而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则是避之如蛇蝎,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死刑犯呢。
它……
也没对路驰欢做什么吧?
金乌在心里暗自不满路驰欢的区别对待。
可它自然也不会承认、这么个普通的人类可以如此轻易地调动它的情绪,所以这会儿它心情略显糟糕。
听见路驰欢的话以后,它抱着自己的手臂轻哼了声。
“是我。”
金乌阴阳怪气地反问道,“怎么,没有见到你想见的那个意识体,是不是很失望来着?”
路驰欢皱了下眉头。
倒也不跟金乌一般见识什么,只是颇有几分平静地再度询问道,“那伊顿呢,在什么地方。”
金乌嗤笑一声。
这会儿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于是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除了伊顿还是伊顿,你难不成只会说这个名字了么。”
也不见路驰欢用如此耐心清亮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
明明金乌这两个字……
也挺好听的啊。
嘀咕完以后它坏心眼地转了转眼睛,刚准备故意编造个谎言,告诉路驰欢、伊顿已经被自己彻底吞噬,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然而尚且还没有等金乌将这个计划付诸于实践。
它就感觉心核一阵刺痛。
一股威胁之意自然而然地从心核深处涌了上来。
这是……
伊顿在警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