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血液从剑身入肉处汩汩流出，流了半晌也不见枯竭的意思。饮过不死甘露的天人无法被杀死，只会在漫长的等待中感受着生命的枯萎。
因陀罗的意志被这份生命的流逝感所击垮，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拼命地回忆，终于记起了那个名字。
“兰芭，她叫兰芭。”他说着，嘴角渗出长长的血痕。
兰芭本是天女中第二美的女子，温柔多情，顾盼生姿。
那年，名列第一的美那迦铩羽而归，众友仙人继续着他的苦行。因陀罗被夺位的恐惧犹在，于是兰芭便领命下凡，继续勾引众友仙人，好让他沉湎爱欲，中断苦行，不再对因陀罗的王位产生威胁。
可这回，早有戒心的众友仙人一打照面就识破了她的来意，怒火中烧之下，把她变成了一块石头。
温娇一用力，将蛇剑扎得更深，若是从远处望去，因陀罗几乎是被钉在了地板上。
因陀罗是杀不死的，但她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因陀罗的胸膛在剧痛中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带来新一轮的剧痛。血沫不断从口角流出：“我……错了……饶了……我……”
当悟空把众天神打得丢盔弃甲满地找牙，变回原形飞到殊胜殿与温娇汇合时，看到因陀罗躺在那里，四肢尽断，金色的血液已经聚成了湖泊。而温娇就站在那血湖边，眉宇间煞气横生。
“师奶。”悟空唤道，觑着她的神情，他当机立断口颂一段道偈，“'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温娇一震，神色渐渐恢复淡静：“多谢大圣。”她微微苦笑，“大圣想要的甘露，约莫被我搞砸了。”
当时因陀罗是想要献出甘露保命的，只是那时的她只想要他的命。
悟空摆摆手：“俺本就不图那什么劳什子的甘露，无非是找个借口溜出来透口气。再说了，只要这帝释天未死，什么时候要都不迟。”
他说着，金箍棒往因陀罗脑袋边重重一戳，霎时将满地金砖敲出来蜘蛛网似的纹路：“兀那帝释天，你的所有天兵天将都被俺打趴下了。你要答应俺与俺师奶的条件，俺们便饶你狗命。要是不答应，就先伸出孤拐来，让俺敲上十万棍解解乏！”
因陀罗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好眨眨眼睛，以示答应。
悟空这才收起金箍棒：“头一个条件，俺听说你们收藏的甘露滋味不错，给俺拿上一千瓶尝尝鲜。”
因陀罗的眼睛倏然睁大，他似乎想分辨些什么，缓了很久，才勉强攒够力气，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甘露……没……那么多，只剩半瓶。”
悟空鄙视：“才半瓶？俺当年在天宫看守蟠桃园的时候，满园盆大的仙桃任俺吃个饱，也不见王母和玉帝如你这般抠抠搜搜。行吧，俺也不绝了你们的宝贝，那半瓶甘露，俺只倒走一半。”
因陀罗松了口气：“甘露……就在宝座后的暗格。”
温娇走过去，按照因陀罗的指点打开暗格，取出一只黄金嵌宝的长颈瓶。那瓶子看起来不过一尺来高，抱在怀里却极其沉重，仿佛装进去了半座山一般。
悟空拔出一根毫毛，化作一只一模一样的瓶子，将那甘露接了一半进去。这传说中的不死神药看起来像是一汪清冽的泉水，剔透到以悟空的火眼金睛也看不出任何杂质。气味极其芬芳神妙，悟空只是闻了一闻，便觉的被风神伐由的风刮得有些酸痛的眼眶一阵清凉，竟是不药而愈。
“好东西。”悟空暗暗赞道，低声对温娇道，“师奶，这甘露等俺老孙回去就分给你，眼下我们且先收拾这厮。”
温娇点头，手向后一抛，已将甘露瓶物归原位。
悟空又对因陀罗道：“第二个条件，那小姑娘沙恭达罗被你害得成了无父无母的弃儿，你要护她一生富贵无尽，平安顺遂，长命百岁。还要许她接回她娘，母女团圆，你做得到？”
因陀罗连忙点头。不过是花些钱财，舍个玩物而已，他连甘露都舍出去了，这些根本不值什么。
“第三个条件……”悟空看向温娇。
温娇接口道：“第三个条件，从今往后天人众不许再豢养天女。再召集目前所有的天女，由我来决定她们的去留。”
因陀罗气若游丝：“我这就把她们都召到喜林苑，还请您暂时等候……但是我这个样子，下达不了命令。”
堂堂天帝因陀罗，如今被削成了人棍，政令不出殊胜殿，他还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落到如此凄凉的境地。
悟空翻回战场，对着满地打滚哀嚎的天人们挑挑拣拣，拽走了卖相看着相对来说没那么惨淡的日神苏利耶，扔到了因陀罗面前。
因陀罗勉力抬头，看见苏利耶发冠被打瘪了一半，耳环全丢，肩膀上是深可见骨的狗爪抓痕，两条裤腿被抓成了流苏状。平日里仪表堂堂的天神，硬是被打得跟叫花子一般。
他有气无力的苦笑，让苏利耶去传令。有悟空镇在那里，苏利耶甚至来不及表达对他的惨状的同情，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了。
喜林苑外的精舍中，住着仞利天所有的天女。
天人众向来出美女，其中身份较低而容颜尤美者，便会被选入天帝宫中，教之以歌舞音律、描眉画眼、秋波送情。长成后或是承欢侍宴，或是被派执行其他任务。朝朝暮暮，一代又一代重复着同样的命运。
连绵无际的花海环绕在精舍周围，天女们研习音乐的歌声在其中回荡，或清越或柔糜，将花海衬托得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骤然，几个天女从远方飞来。鬓发散乱，身上的珠宝都跑丢了不少。她们远远的便叫喊：“出大事了，有个女仙为了替沙恭达罗和兰芭讨公道，闯进善见城，已经和陛下打起来了！”
位于精舍中央的小屋中，一位正在给维纳琴调音的天女手指一颤，琴弦立即割破了她柔嫩的手指，流出一线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