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蒸“咯咯”笑着就跑出了院子,褚粟依也跟着追了上去。
蒸蒸一边跑着,迎面就和刚来的曹珩欣撞了个满怀,她一下子就躲在了曹珩欣的后面:“珩欣姐姐,快救我,娘亲要教训我啦。”
褚粟依站定,见曹珩欣的神情不似寻常。
“发生什么事了?”褚粟依盯着她的脸,问道。
曹珩欣笑笑,笑得比哭还苦:“珩年回来了。”
“珩年?”褚粟依瞪大眼睛,明明是珩年回来,确是这样一副神情,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一把把蒸蒸拽了过来,将孩子递给覃玓后,又俯下身摸摸她的头,“今天先给你放一天假,跟爸爸好好玩,妈妈是有事晚些回来,听见了没。”
蒸蒸虽是孩子,但年少早慧,知道定是发生了什么大变故,一敛刚才嘻笑打闹的样子,怯怯地点点头。
褚粟依跟着曹珩欣来到曹家,路上才知道,珩年确实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但罗川三——他们的舅舅,没能回来。
曹珩欣眼圈红红的,说道:“珩年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一句话也不说。”
褚粟依看了一眼禁闭的房门,至亲死在自己身边,谁都不会说出话来。
内堂还有啜泣的声音,想来是夫人,还有细碎的安慰的声音。
曹珩欣抹了一把眼泪,又说道:“事情今晚就办,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大半,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亲戚,只请你们一家就是了。”
褚粟依点点头。
痛苦悲伤之际,主心骨却不能倒下。夫人哭了一阵之后,终究还是撑着站起来,和曹老板一起去料理罗川三的后事。
傍晚,蒸蒸和覃玓晚些时候也一同来了,珩年也出了屋。
几年不见,珩年已经完全张开了,只是不像原先那么白白净净的,而是黑黝黝的,一看就经常风餐露宿。
他破天荒地说出了回来的第一句话:“战争快要结束了,他们都快要撤退了,偏偏还投了几个雷——”
他攥紧的手心松开,里面是一块儿怀表:“敌人完全撤退后,我才敢回去找尸体,只找到了一块儿怀表和一条残缺的腿……呕……”
一提起这件事情,他好像有些应激,呕了起来。
“军中给舅舅立了一等功,可我不想要什么一等功,我就想要他活着呜呜呜……”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地嚎叫。
没有尸体,代替尸体入验的,就是那块儿怀表。
怀表刚装进棺材,便突然听见身边一阵凄厉地哭喊。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凄厉的女声刺破屋内昏暗阴沉的空气,又是一声尖锐地哭喊,很快就没了声音。
“快,潇芸,潇芸晕过去了!”
棺材最终被停埋在不远处的地方,立了一块儿墓碑。
褚粟依和曹珩欣二人守在潇芸的旁边,一是期盼着她醒来,二是担心她万一醒来,没人看着,再做出什么傻事。
潇芸昏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只是神志还是有些不清晰,罗川三遇难的事对她来说,对全家来说,都是一个特别大的打击。
她的眼圈又红又肿,面色苍白而又憔悴,刚醒便又是一阵哭嚎,连饭都吃不下。
“他说过,等结束了就会回来娶我,他个骗子!他骗我!”潇芸边哭边叫,感觉随时要把心肺都哭到衰竭,上气不接下气,“他就这样离开了,也不和我打一声招呼——”
她的话突然止住,呆呆地盯着柱子。
褚粟依一把抱住她:“潇芸姐姐,你不能做傻事!”
“我不做傻事。”潇芸抹了一把眼泪,“我知道他希望我好好活着,我要让他看着,他就算不娶我,老娘也照样活得好。”
褚粟依狠狠地点头,鼻子发酸,没忍住,眼泪都掉了潇芸的衣服上。
潇芸感觉到有水滴滴到了布料上,本就悲伤的情绪被褚粟依的眼泪刺激地更加难过,刚刚缓解一些的哭此刻又到达了顶峰。
曹珩欣本来心里闷堵郁结,见两人哭得伤心,心口上的淤堵顷刻间都发泄出来,三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哭过后,竟都觉得好受了些,潇芸本就昏了一天一夜,滴水未尽,她下了床,端起已经凉了的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桌子上的菜未动,水未喝,只有米饭的高度再往下降。
他好似已经不能知道饱还是饿,只是机械地在扒饭,直到被噎到整口饭都吐出来。
褚粟依赶忙上去拍她的肩给她顺气,潇芸想着想着,更加伤心,又哭了起来。
夫人的状况也不容乐观,到底是从小到大相依为命互相扶持了大半辈子的弟弟,突然天人两隔,此番打击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将夫人打击地一蹶不振,身体状况大不似从前。
甚至某天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哑到说话都难受,更别提再唱什么《紫钗记》、《牡丹亭》。
曹珩欣托褚粟依寻来一位医生,希望能治治母亲的哑病,褚粟依将人和药物都带来了,夫人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喝。
她的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韵,死气沉沉,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
“娘。”曹珩欣红着眼眶,跪在地上,“舅舅在天上看着您这般一蹶不振,他也会伤心的。”
夫人机械地转过头,眼里似乎微微有些动作。
她接过药,小口地喝了一口,药苦得她呛得难受,呛过之后,好像再拿什么东西堵了一口气,一抬药碗,将剩下的药都灌了进去。
喝过一次药后,夫人每天都要再喝一次,自从成功喝了进去,夫人好像不再抗拒喝药,只是每天被动地等着诱人给她递药,然后自己一饮而尽。
随着夫人嗓子的恢复,一切好像又步入了正轨,曹珩年继续回菌种打仗,曹老板还要经营他的铺子,曹珩欣也再继续去办她的什么“讲学”。
只是偶尔无人的时候,不知有谁会拿出罗川三的照片看看,可能再一次大哭一场,哭过之后,还是要收拾收拾,继续等着第二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