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五日,汉中府城,北门城楼上
三边总督洪承畴正陪同瑞王朱常浩视察汉中城防务情况。
朱常浩是万历皇帝的儿子,排行老五。
万历一共有八个儿子,其中三个早夭,剩余的五个儿子里,他独宠郑贵妃生的老三朱常洵。
他想把皇位传给老三,但朝臣们死活不同意。万历一生气,就和满朝文武打起了长期冷战,他二十多年不上朝,不与大臣们见面,不批复奏折,不理大臣的各种请愿。
无奈朝臣们也很顽固,双方几十年斗下来,最终万历还是不得不让老大朱常洛即位。
朱常洛是个没福气的。
万历皇帝在位整整四十八年,驾崩以后,朱常洛刚刚即位一个月,就病死了。
朱常洛的长子朱由校匆忙即位,就是木匠皇帝天启。
天启身体也不好,在位七年,死后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朱由检,便是当今崇祯皇帝。
所以从辈分上说,朱常浩是崇祯的叔叔。
朱常浩自幼习佛,没有什么远大抱负,也没有政治野心。
十年前就藩汉中之后,他捐资整治疏通了城中的排水系统,使百姓免于洪涝之苦,还筹款先后重修了文庙,城隍庙,吕祖庙和睡佛庵,所以瑞王在汉中的名声还算不坏。
朱常浩手扶栏杆,远眺城外密密麻麻的贼营。
他越看越是心虚气短,不由得脸色转白,腿肚子转筋,摇摇欲坠。旁边伺候的胡公公赶忙上前搀扶。
勉强定住了神,朱常浩缓缓道:
“前年,献贼来犯,去年,高迎祥围城,今年,闯贼又来。
洪大人,孤且问你,明年又是谁来?“
瑞王生得白胖,据说很重养生,但是气色却不好。虽然只是四十七岁的年纪,却已经须发斑白。
反而是天天打仗的洪承畴,看起来精神得多,其实他也已四十四了,并不比瑞王年轻太多。
洪承畴拱手笑道:
“王爷不必过于心忧。此事洪某可以保证,明年汉中必无贼患。“
“哦?洪大人这么有把握?“朱常浩不禁转头看过来。
“也是没有办法。陛下早有圣旨下来,严令洪某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剿灭陕西流贼,否则,洪某性命不保。”
“看来洪大人已有退敌良策?”
“请王爷放心,此战必然大破流贼。“
听了这话,朱常浩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他问道:
“洪大人,孤王看这贼营绵延几十里,恐怕人数总在十万以上吧?”
洪承畴轻松笑道:
“王爷不必忧心,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即便是有十万人,其中能打的也不会超过两三万。”
“既然洪大人已有万全的布置,
那为何不趁贼立足未稳,现在就出城破敌?”
“王爷有所不知,城外流贼虽众,
但至今还没有发现流贼头目,也就是闯王李自成的旗号。
只待李自成率队赶到之后,洪某必然精锐尽出,一举破敌。”
三边总督衙门
送走了瑞王,洪承畴回到衙门,几员大将已经在三堂等候多时了。
洪承畴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又亲手给众将挨个续了茶水,才坐下正式开会。
此次镇守汉中的主将,乃是临洮总兵曹变姣。
曹变姣的叔叔曹文诏前年死于李自成之手,与闯营有着实实在在的血海深仇。
曹变姣汇报了城内布防的变动情况,以及城外斥候带回来的最新情报,说李自成所部昨夜已经悄悄抵达城外。
然后他率先表态道:
“请督师大人下命令吧,曹某此战必取闯贼李自成狗头。”
洪承畴笑道:
“军中有一曹,流贼闻之心胆摇。
曹将军守汉中,自是万无一失。
你也不必着急出战,待流贼开始攻城,
首尾不能相顾,锐气尽失之时,
才是我等的破敌良机。
另外,你也莫要亮出旗号,能瞒一时算一时。“
一番话说下来,洪承畴稍稍停顿,喝了口茶,接着向众将通报道:
“东面,宁夏总兵祖大弼率三千马军已经抵达一百里外的洋县附近,
北面,宁武总兵孙显祖的四千步军已经到达褒谷口,
他们两部都可以随时对褒城县发起攻击。
西北方向,固原总兵左光先的六千大军已经到达略阳城下,
即将开始攻城。
西南方向,宁羌州城意外被白莲教反贼占据,城中官员全部殉国。“
听到这个消息,在场诸将都是大惊失色。
胜败自是兵家常事,但也极少出现文武官员全部被杀的情况。
临洮参将马科率先忍不住,跳将起来:
“督师大人,末将想请一支令箭,率本部人马,
从汉江南岸绕到宁羌,一举屠灭白莲教妖人。”
这马科是吐蕃回民,打仗最是凶悍。
他和白广恩名义上都是临洮总兵曹变姣麾下,但此二人各有部曲,常常独立作战。
洪承畴冲他摆摆手:
“坐下,坐下,马将军不要冲动。
咱们自是不会饶了这些妖人,不过要先把汉中城这一战打好。
之后咱们追着闯贼的溃军,一路向西,自会经过宁羌,
到那时再荡平白莲教不迟。“
接下来,洪承畴总结分析了褒城县和沔县两场守城战役的得失,点名临洮副将白广恩和延绥总兵王洪,表扬他们圆满完成了战前安排的战略部署。
特别是白广恩,凭着三千人守褒城,顶住了七八万流贼的疯狂进攻,最后还全身而退,实在是大功一件。
洪承畴极其郑重地将两杆红绸覆盖的千里镜,赏赐给他们二人。
这个时代,千里镜是极其重要的军国利器,据说这是通过佛郎机商人辗转从欧罗巴购得,极其珍贵。
二人得了表彰,自是洋洋得意,在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从洪督师手里接过千里镜,豪气顿生,顾盼自雄。
汉中城北五里,破庙
农民军的一众大小掌盘子,围坐在塌了一面墙的后殿里,商议攻城方略。
李自成盘腿坐在墙角的一堆稻草上面,望着眼前杀气腾腾的场面,很是踌躇满志:
“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
成了,咱们今后就在汉中城里吃香的喝辣的,败了,那就还是被官军撵得到处跑的野狗。
说说吧,这仗怎么打?“
刘宗敏吼道:
“还能怎么打?
咱十万大军,四面围上去,一人一泡尿,也能把城墙呲塌了。“
混天星郭汝磐笑道:
“那明天就老刘带头,先去把北门呲开,咱们大队人马跟着冲进去。”
六队祁总管赶忙搬起自己屁股下面的两块砖头,挪到了另一边,道:“那我还是别挨着老刘吧。他尿得太远,我怕呲我一身。”
众人大笑。
李自成摆摆手:“说正事,说正事。”
过天星张天琳道:
“汉中城内原本的守军,加上这几天从沔县和褒城县撤下来的,总数应在万人以上,没准还要更多,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
争世王刘希尧频频点头:
“老张说的对,小心无大错。
我看咱们还是要用笨功夫,搭木台和挖地道都是好办法,在褒城没用上,白广恩就先跑了,现在打汉中正好接着用。“
李自成大手一挥:
“那就这样定了。
从明天开始,老张老刘,你俩攻打西门,
老郭老祁,你们攻打东门,
我亲自打北门,把南门留下来,给洪承畴逃命用。“
说到这里,李自成站起身来,一指汉中方向:
“此战大家要不计伤亡,全力攻城,掩护地道掘进,
五天之内,汉中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