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九月十六,陕西省汉中府华阳县铜钱坝
华阳集团小宾馆
赵维章一上来就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奇怪,其实华阳集团原本就有建设一条铁路线,将汉中府几个主要州县连通起来的计划,只是杨锦麟觉得,如果自己一口答应下来,可能会显得不够矜持:
“赵大人,铜钱坝距离沔县八十里,
沔县距离府城一百里,总共一百八十里的路程,
若是修建铁路,怕是需要太多的钢铁和劳力,还要占用农田,
实非华阳县一县之力能够承担。“
赵维章笑道:
“瀚翔莫要推辞!
你华阳集团主业便是冶炼钢铁,些许铁轨算不得什么。
铁路所到之处,各县负责解决农田占用和所需劳役,
如此,你便没了借口。“
沔县知县余杭率先站起来附和:
“府尊如此安排极好!
也请杨大人放心,铁路若是通过沔县境内,
所牵扯一应事务,均由我县衙负责。“
余杭之所以这么积极,是因为吃到了甜头。
他本是去年新任的沔县知县,流贼初定,百废待兴,而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应缴税赋根本就收不上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关键时刻,幸得华阳集团伸出援手,帮他垫上税款,解了燃眉之急。
之后双方合作,华阳集团前后分几批一共承包了沔县农田十万亩,不但包揽了县衙每年一万石的夏粮秋赋,还额外给他这位县太爷每年三千两银子的公事费。
对于余杭来说 ,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如此一来,原本鸡肋般的知县一职,竟然变得轻松愉快,有滋有味起来。
他准备下大力气,继续搜罗,调整,置换土地,再加上开荒,争取明年再增加五万亩到十万亩的合作面积,将自己的小金库尽快做强做大。
其它几个州县也是同样的心思。
他们后悔去年的观望态度,普遍只拿出一两万亩田地出来试水,现在看到余杭吃得满嘴流油,顿时羡慕嫉妒恨,都恨不得立刻加大供地力度。
汉中府是个小盆地,沿着汉江两岸,从西到东三四百里,从北到南一两百里,有着数百万亩的良田。
华阳集团的目标是争取承包其中的一百万亩,结果在这一场酒宴之上,任务便超额完成了。
铁路的修建方案,则是由华阳县向南至沔县,然后沿着汉江北岸向东,依次连接褒城县,汉中府(南郑县),城固县和洋县。
西乡县位于汉江南岸,宁羌州则在西南方向,它们都不在铁路线上,也是没有办法。
但最为不满的,要数略阳知县宋忠和。
这次华阳县设立县治,等于将略阳县一分为二,平白减少了宋忠和治下的人口和土地,且未给任何补偿。
而略阳县位于汉中府的西北方向,扼守着通往凤翔府(今宝鸡)的陈仓故道,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为了笼络宋忠和,杨锦麟准备私下里再找他好好勾兑一下。
一直喝到三更,酒宴才尽欢而散,杨锦麟逐一将同僚们送回各自房间休息。
正想回家,却又被陕西巡按周怀忠拉进房间。
周怀忠沏了茶,与杨锦麟在客厅里坐了,指着头上的灯泡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第三层?”
杨锦麟笑道:
“这个我也说不好。
蓝道长的意思,只要有了火车,有了电,
就算是九层塔爬到了第三层。“
周怀忠此次来访,目的与别人不同。
赵维章及一众知县知州,都是过来与华阳县拉上关系,然后就是想办法吃大户,得好处。
而周怀忠则是为了继续观察九层塔理论。
几个月以前,他从铜钱坝离开以后,便将此行的调查结果如实上报,既讲了赵维章追求效率的务实工作作风,并附上他在各级官员中的口碑实录,也讲了汉中府账目混乱的真实原因以及最后的内部处理方法。
另外,周怀忠还将华阳集团之事专折上奏。
他认为这个九层塔理论很有意思,希望能对皇帝和内阁的治国思路有所借鉴。
岂料崇祯皇帝看到这份密报之后大发雷霆,大骂周怀忠书生意气,猪油蒙了心,被江湖术士耍得团团转。
据说朱由检的原话是:
什么狗屁工业时代?
华夏自古以农立国,此乃国本!
唯有老老实实种好粮食,我大明才可千秋万代!
那些奇技淫巧,纵然能得一时之利,
但终究无法长久!
崇祯气消以后,也没有处罚周怀忠,只是在他的奏折上批了四个大字:一派胡言!
不过周怀忠倒是并没有因此而生气或者害怕,因为此事不到现场,任谁也不能相信和理解。
所以,等到秋收刚过,他便又急匆匆赶了过来。
见周怀忠感兴趣,两人又是老相识,杨锦麟也无意隐瞒,便将蒸汽机以及电力的应用前景,以及华阳集团的秋收情况,都添油加醋地吹了一遍。
听说华阳集团能将亩产从一石多提高到三石,周怀忠很是佩服,但他随即提出一个问题,也令杨锦麟难以回答:
“瀚翔,按照你的说法,
工业社会达到三层塔的高度,就可以让效率十倍百倍地提升,
若是达到四层五层,岂不是还会更高?
到了那时,收获的粮食,养的猪羊,织出来的布匹,
造出来的铁锅和镜子,
势必都堆积如山,我大明百姓根本吃用不尽,
那岂不是极大的浪费?“
杨锦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被他问得直翻白眼,只好讪讪道:
“现在是百姓没饭吃嘛,子愚,咱们大可不必操心吃不完的事。
想必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会有解决的办法。“
就要告辞,周怀忠又拉住他道:
“离开西安之时,布政使王大人拜托一事,还请瀚翔兄成全。”
“哦?”
杨锦麟一愣,心想自己一个偏僻小县,怎么就惊动布政使王大人了呢?
“王大人有何吩咐?”
周怀忠笑道:
“上次你送给我的玻璃镜,我也转送给他一面。
王大人对于华阳集团能够驱使三万降卒开采矿石,冶炼钢铁,
修建道路,开挖运河,那是极为佩服的。
此次学生上路之前,王大人特意叮嘱,
说是陕西遭流寇肆虐多年,钱粮早已耗尽,
如今朝廷分派下来的练饷额度,实在是难以筹措,
还请华阳集团能为朝廷分忧,及时伸出援手。“
说完,还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杨锦麟抱拳拱手,然后一揖到地。
杨锦麟血往上涌,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本以为周怀忠与众不同,是个只对理论感兴趣的清贵官员,没想到最终还是图穷匕见,仍然是个吃大户的!
讨价还价半天,杨锦麟皱着眉,吊着脸,终于答应捐献粮食一万石,刀枪三千件,布鞋三千双,铁锅一千口。
然后他站起身,黑着脸,摔门而去。
周怀忠微笑着送到门外,朝着老朋友的背影挥手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