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青黛睁开眼,就率先看见了悬在房梁之上的镇魂铃。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仍心有余悸。
孟家作为整个绍陵数一数二的捉妖世家,寻常妖物定是巴不得绕着她家走。加上爹娘和姐姐的保护,从小到大也没有什么邪祟敢近孟胖丫的身。
可…可可可昨夜镇魂铃闹出来的动静也太凶残了!
怎么可能只是被风吹的!
绍陵,一定出现了非常可怕的妖物。
可怕到连孟轻暮和陆玄真也对付不了。
只是一想到他们两个天纵奇才会输,青黛瞬间把恐惧抛之脑后,开始浮想联翩。万一她有本事成为天师,万一她可以变得很厉害呢,万一她成了绍陵的救世主……
青黛的笑意压不住,她仰面躺着笑,还想翻个身继续笑,身体却动不了。
她低头,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在掌心。
青黛的笑卡在喉咙,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声。她一边抽手,一边手脚并用往床里爬。
“……二小姐?”男声迷糊道。
青黛快速眨眼,顺着白衣袖往上看。
只见昨夜新纳的夫婿靠坐床边,他慢慢直起身,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怎么了?”
青黛:“你在我床边坐了一夜?”
“是。”宣玉辛忙起身整理稍显凌乱的领口,看得出他动作不太灵活,伸出的指尖僵直,好半晌才理好衣衫。
他低声道,“二小姐不曾吩咐,我不敢离您太远,亦……不敢与您同榻而眠。”
怪听话的。
青黛盯他,忽觉把这个男人放在身边似乎也挺顺心的。
她爬出床榻,蹬上鞋:“伺候人会吗?来伺候我更衣。”
这孟二小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拿夫婿当作下人使唤有什么不对。反正在她心里都一样。
宣玉辛微愣,竟迟疑了一瞬。
青黛扭头:“怎么?你不愿意?”
男人穿着单薄,昨夜连发簪都没拆,就如此坐着熬了一夜,他愣愣站在床边,又猛地咳嗽两声,将白皙肤色一点点逼红。
“二小姐,”他说,“我未曾服侍过女子更衣……恐照顾不周,又笨手笨脚惹您心烦。”
青黛挑眉,不耐烦:“要我三催四请吗?过来。”
说完,她径直朝里间去。
宣玉辛盯着青黛蛮横嚣张的背影。
伺候人啊……
头一遭。
在里间磨蹭了半个时辰,孟胖丫的火已经压不住了,差点就抬脚把人踹出门外。
这男人说不会伺候人,是真一点都不会。
一会儿把她的衣带系成了死结,一会儿把她勒成了蚕蛹……如果不是宣玉辛肉眼可见的手忙脚乱,她一定觉得这男人在报复她。
青黛骂:“你到底行不行!”
宣玉辛正俯身替她系腰带,那绸缎布条几次从男人掌中脱手,他耳尖通红,而后无奈低叹一声,伸出半掌箍紧青黛的腰,“你别动……我再试一次。”
男人眸色深沉得发暗,此话出口时又不太像平时恭敬又顺从的语调。
青黛莫名就一动不动。
好像一时被慑住了。
她呼出一口气,在宣玉辛终于艰难地上道,并伸手准备替她梳理发髻时,把男人赶了出去。
宣玉辛抱着自己的外袍,目光低垂:“二小姐……我……我会学的。”
青黛冷哼。
新人成亲后的第二日早上需向家中父母高堂敬茶。青黛大摇大摆就去了。
她和宣玉辛是最后到的。
孟胖丫扫视一圈,姐姐和姐夫两根“玉树琼枝”相邻而坐,一人穿青白色,一人穿天蓝色,着实相配。
“小妹。”孟轻暮喊她。
“姐姐,姐夫。”青黛乖乖回应。
天资聪颖的天才很讨厌。两个天纵英才站在一处,更是加倍讨厌。她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朱砂红交领长裙,腰间一串护身铜钱法器丁零当啷直响。
这是……孟轻暮十岁那年做出来的法器。那时,嫡姐就已经是黄阶天师了。
嫡姐将做出来的第一件法宝,送给了她,这个蠢笨、天赋又低得根本不像孟家人的庶妹。
而十岁的孟青黛,还活在世人可怜又可惜的目光中,一个最简单的阴阳五行论都背不下来。
侧夫人林明水见到小女儿姗姗来迟,她低声训:“你又让爹爹和姐姐好等。”
城主孟霄只娶了两位夫人。孟轻暮的生母在她三岁时病逝,所以多年来一直是侧室林夫人在照顾两个女儿。
城主夫人刚逝去时,城主提过要将林夫人扶正,但林明水一口回绝。
那时,林明水大着肚子即将临盆,她抱着怀中哭肿了眼的三岁小女娃,目光怜惜而温柔,说,“我不想做城主夫人。小暮儿是你的第一个女儿,就该做你唯一的嫡女。”
小女娃紧紧攥着林明水的衣袖,缩在林明水圆滚的大肚子边睡着了。
林明水摸了摸小女娃的脸蛋:“哪怕只为了日后有个念想,将她母亲的位置留给她吧。”
多年以来,孟轻暮一直唤林夫人为“林姨”,但这一声唤,与喊作母亲的分量是一样重的。
坐在主位上的林明水又问:“小胖丫,你昨夜睡得可好?”
青黛脸上堆起一个甜笑:“特别好。”
她强调:“我相公对我可好了。”
林明水这才看向二女婿。
事实上,从一进门起,那张清冷又昳丽的脸就让人难以忽略。她甚至几度怀疑,这位宣公子根本不是人,而是男狐狸化形来的。
宣玉辛适时上前解释:“林夫人,今日来迟,全是玉辛的错。是我耽误了二小姐的时间。”
青黛把玩着铜钱,她闻声抬眼,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当然是怪你。”
“果然笨手笨脚。蠢死了。”
宣玉辛坐得离青黛最近,他低声:“二小姐别气,下回玉辛一定伺候好您。”
这是……什么意思?
该说他们不愧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林明水和丈夫对视一眼,皆不知道该说什么:“……”
室内有片刻安静。
孟轻暮的目光落在妹妹脸上,她能感觉到胖丫似乎心情不错?于是,她松了一口气,露出一点笑意。
“……”陆玄真坐得无比端正,他从神游里回过神,满脸不知所云。
讲到哪里了?
林明水掩唇,重新开口:“你们是少年夫妻,感情如胶似漆是好事。”
“还有,玉辛,你不用唤得那么生分。”她表情无奈,“你们已经成了亲,这天底下哪有叫自己娘子作二小姐的?”
“……”青黛捣鼓腰间那串铜钱的动静更大了。
“我……”宣玉辛错开视线。男人微微上挑的眼中含笑,摆明了一副温顺又无辜的模样,他用仅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二小姐?我可以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