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张秋池放下笔,将其挪开到一边去晾干墨迹时,他又伸着脖子,看着字迹仔细琢磨了下,道:“对他们你倒是一点儿不留情面。”
张秋池懒得同他再讲,只耸耸肩,翻开新的来继续梳理。
“对比下来,你对我可真不错。”
季纯一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唐少雨越俎代庖所致。
他这话一说出来,搞得反而像是张秋池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张秋池斜眼珠子扫了他一眼,冷淡道:“你可以自己回地牢去。”
季纯一满脸堆笑,“那儿太冷。”
“这种天气,若是地窖倒也罢了。”
“偏生地牢四处漏风,冻得我回去之后烤了一宿火才能动起来。”
季纯一并非不知张秋池心思,只不过现在像是“逃过一劫”又“发现真爱”,让他不太想过分迂回。
从前为了形象还是志向等等那些东西,他装模作样足够久。
现在他就想任性一番。
哪怕张秋池一点也不知道,还当他是故意来搅人清静的。
他甚至还觉得,这样暗戳戳的看着和陪着张秋池,十分得趣儿。
不,简直是有意思的要命。
……
忙活好一阵子,唐少清才又恢复了些许往日自在,能常常同张秋池蜗居或出行。
只不过他现在成为公爵,定时定点的议会召开避无可避。
他们都习惯了现下无所事事的季纯一日日过来,跟在张秋池后头转悠。
眼瞧着距春日不算太远,又重新休整一番的议会,已然呈现出全新风貌。
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明面上已经拧成了一股绳。
艾薇和艾草穿着一模一样的裙装,只配饰各有千秋。
她们端庄落座在窗边小桌旁,优雅的捏着点心品尝,不时轻声交谈两句。
艾子爵被处置,艾薇作为长女,有承袭爵位资格。
在张秋池推动之下,有关女人承袭爵位这件事并未费什么力气。
总归也不算开先河,只女性当家人比较少罢了。
她却不愿离去,而是与艾草继续留在这里。
充当着管家角色的同时,等同是将新的子爵府贴在了张秋池手下。
张秋池与唐少清稍作合计过。
佣人房是不能继续叫姐妹俩去住了——显然不合身份和规矩。
左右公爵府地皮充裕,最终决定直接在张秋池小楼旁清整出一片空地来。
这几日,正有不少聘请来的工人穿梭忙碌,让常日里静谧的公爵府多了些吵闹。
太阳缓缓向西移动,随时光流逝,也将温度丝缕抽去。
距离姐妹俩不远处的棋桌两边,张秋池正在和季纯一对弈。
阳光转过来,刚好透过细密的窗纱,柔和洒在精美西洋棋盘上。
黑白两色棋子已然摆放整齐,如严阵以待的士兵,候着他们的王行调兵遣将。
不光是卧室,每个功能厅里头都布置有壁炉。
且在熔铸铁技术已然成熟发达的现在,已经有别出心裁的工匠琢磨出了栅栏式的金属管道。
其间注水,通过导热、散热为室内提高温度。
再搭配上“火烧”系统,室内一派温暖,如每年气温最适宜踏青的春夏交接那段日子一般。
张秋池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目光垂下看不到的瞳孔中,却是认真专注。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锦袍,带着中世纪风格的长袍衣摆随着偶尔动作轻摆,宛如蓝天上随风飘扬的云朵。
先手是掷骰子定的,张秋池率先沉稳移动了e2的兵一格。
这是西洋棋中,最基本的开局。
季纯一面带笑意,比起张秋池的面无表情带来的随意感,笑意中反而掺杂着晦暗难明的心思,无法叫人解读知悉。
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轻巧的推动棋子底部,将d7的兵挺起一格。
他们的布局看起来都小心翼翼,试图先一步摸清对方的策略。
随着时间推移,棋盘上局势愈发紧张。
张秋池频频通过兑换棋子来打破僵局,而季纯一也在巧妙的化解攻势。
但张秋池大开大合,杀进杀出,总能找到布局中的微小漏洞,然后毫不犹豫的冒险尝试。
季纯一微微蹙眉。
张秋池每次都能果断决绝的发起攻击,瞬间击溃防线。
让他尽管竭力,却回天乏术。
如潮水般汹涌,顷刻吞噬淹没的那种铺天盖地。
令人如被巨蟒缠绞窒息,难以招架。
看着张秋池用一个pawn(兵)将死了自己的王,便不再动作,季纯一苦笑道:“我又输了。”
骑士、主教和剩余兵力步步逼近,形成了强大的攻击阵型,在棋盘上的空格上逐渐逼近王。
牵制、双将和制造威胁层出不穷,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光是招架就足够消耗力气,更别提反击。
纵使在外人看来,这局紧张刺激的智慧较量足够精彩,将精心策划和深思熟虑充分展现在方寸西洋棋盘。
但季纯一自知不如张秋池这般懂得放开手脚,十局九输,每每心服口服。
张秋池其实也不轻松。
季纯一像个缜密的机器,绝大部分时间里都滴水不漏。
同他一样,每一步棋都经过深思熟虑,尽量避免破绽暴露。
想要在试探中找到机会,并非易事。
张秋池重新伸出手,将那颗决胜负的兵从棋盘上拿起,随手放在一旁。
“是你每次都太谨慎。”张秋池淡然道。
季纯一哈哈大笑起来。
他怎么听不出张秋池的弦外之音?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以后不会再犯了。”
“最好。”张秋池没什么多余表示,挪挪椅子站起身来,准备洗手去餐厅。
唐少清虽然上午会去议会,但每次结束后,基本全照之前的习惯行事——
但凡不是忙到焦头烂额,都会来他这儿吃中饭。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不再来一局?”季纯一不禁挽留道。
“该用餐了。”
张秋池话音方落,门口处走廊便传来开门动静。
他跟唐少清似乎有了种无形默契,每每都能恰到好处的与彼此对上号。
他转身迎到门口,只见唐少清正将外套递给门口候着的女仆,露出里头的简单亚麻上衣和加了羊绒的朴素长裤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