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用?”我夺过那怀表陷入手心,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刺过皮肤抚慰着奔涌沸腾的血液。
“你不问代价是什么吗?”男人悠闲的在我身旁落座,“我以为还要向你解释很多,但现在看来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问什么?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拿着奇怪的怀表说能救凛?你和凛什么关系?你做这些是想得到什么?诸如此类的话放在平时我会仔细的盘问下去。
但此刻,凛的死亡碾碎了所有的逻辑理智和常识,唯一能让我在意的只有手中的重量。
掀开怀表盖,指针静止不动。
“那是凛的死亡时间,你只要对着表盘敲三下,时间就会倒退到凛死去的前一刻。”
好简单,在这人的口中,死亡仿佛是轻飘飘的空气一般无足轻重。
“喂!”眼见着我勾起的手指马上就要撞上表盘,男人眼疾手快的夺走了怀表。
“为什么?”我僵硬的侧过头盯着对方,“你喊住我,把这个东西送到我手里,然后告诉我怎么用——你不就是想让我敲下去吗?”
“……”男人愣住了一瞬,半晌才张了张嘴,“对,是这样没错。”
“不过还是请听完注意事项和使用须知,说完这些,我和凛就互不相欠了。”
“怀表可不是什么方便的道具,你作为使用者也会付出同等代价。”
“记忆,要想骗过时间只能在记忆上动手脚,”他掀开表盖,指着时针解释道,“向前拨回多少时间,你的那段记忆也会随之被吞到到这个怀表中来。”
“这块怀表就是一个简易的冒牌时间流,它能摄取你献出的记忆和存在。”
“不就是废物吗?”如果不能带着记忆回到过去,那么我又能改变什么。
“哈?这可是我这些年的心血之作,为了在你还有凛和这块怀表之间建起联系,我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比如凛死去的时候,怀表就会吸引你这个使用者打开它,然后即使没有记忆你也会情不自禁的敲三下。”
“这不还是没有实用价值吗?只知道如何使用,却不记得使用目的。”
对方被我的话噎住了,转而又想到什么似的皱紧眉开口:“其实按照规则,还有另一种能带着记忆回去的办法——”
“那么我选择那一种——”
我们两个人争先恐后的打断对方的话,随之堆积的烦躁情绪也越燃越旺。
直至男人轻笑抛出的那句:“即使会死?”
对方利索的扣上表盖,后背倚上长椅,饶有兴趣的观赏着我的沉默不语。
“入江,想拿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吗?”
“逆着时间,去拯救某人的性命,要承受的不仅是那份生命的重量,还有更多无法言说的东西,这些你能一并接下吗?”
“我——”那说不出口的后半句被走马灯似记忆拦下了,脑海中闪过的是亲人和朋友的脸。
“你刚刚在想你的父母之类的美好回忆吧,”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就是你所追求的能带着记忆回去第二种办法。”
“消耗世界对你的记忆,比如你从现在回到凛死去的时候,周围人都会忘记这段时间关于你的记忆。”
“这不挺划算的吗?正好从头再来一遍也没有影响。”
“入江,我可没说消耗的是哪段时间,甚至我也没说消耗的是等量时间。毕竟只修改一人的记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点小变动完全能瞒过去。”
“但如果抹去大部分人的记忆,抹去所有你见过的,和见过你的人的记忆,早晚会引来真正的时间流的窥视,等到它锁定你的时候,你的存在就会被尽数抹去。”
“那个时候,你就会在被发现的那年的最后一秒被时间流杀死。”
“即使这样,现在的你会选择舍弃你的亲朋和过去,献上所有去见凛吗?”
会吗?我无法舍弃过去和围绕在我身边的重要之人,同时,我也不会放弃凛。
所以我不会做出任何抉择,比起被动的去接受人们所说的的命运,我只会把一切都握在手中。
想到这里,我在微风中逐渐平静,坦然的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夕阳。
“怀表自身在时间回溯中不会改变对吗?”我弯下腰,从脚下挑拣出一块稍有棱角的石头。
“对。”男人见我对着他摊开手掌,迟疑的把怀表放了上去。
“谢谢。”我接过去,举起石头,歪歪扭扭的在表盘上一笔笔的刻着。
“什么都不想失去,所以我选择第一种方法,”我紧紧盯着表盘上逐渐清晰的字样,“哪怕我没有记忆,即使我不知道凛接下会死去,但只要看到这句话……”
停下手上的动作,我捧起表盘,轻轻的拂去金属碎末,展露在我和男人眼前的表盘背面正是歪歪扭扭却又无比用力刻下的——去救凛。
足够了,我长舒一口气,手不自觉的一遍遍抚过刻痕,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安心。
我相信我自己,相信我看到怀表背面的那刻就会抛下一切去找凛。
“谢谢你,”抬起头,我对着男人说起了告别,“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你,但下次吧,希望下次再见时我和凛一起来见你。”
“别,反正你马上就会忘记我,”对方无奈的冲我摆了摆手,“还是希望一切都到此结束,而且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
“就像那天我所看到的凛的未来一样,说不定入江你选择的时间也伴随着不断失去——”
“不会的,我选择的只是失去自己的记忆而已,从头开始,”我笑着举起怀表,“然后去见凛,只需要做这么多就足够了。”
“……祝你好运。”
下一刻,我叩响了表盘。
紧接着,在撞钟般的巨响中,我被眩晕推向了黑暗。
温暖的风中,我缓慢的睁开眼,理所当然的忘记一切的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天台门前。
还没等大脑对眼前的一切做出反应,手上传来异样的触感掰着我的视线投向手的方向。
谁的怀表?我提起表链,金色怀表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在我撑着地站起来时,目光精准捕捉到表盘背面刻着的字迹——去救凛。
那是我的字,即使我不记得是何时,又是为什么会刻下这些,但只要盯着这句话,就能清晰的感受到挤压心脏的痛感。
抚过刻痕的指尖微微发麻,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凛在哪?
我慌乱的从校服外套中掏出手机,点开凛的号码打了过去。
没等几秒,音乐声在耳边响起,或者更为准确的说,凛的手机铃声在一门之隔的天台响起。
我不可置信的抓住天台门,本该因为上锁而纹丝不动的铁门轻飘飘的随着我的动作开启了。
循着音乐声,我第一次迈进了天台。
立足于杂草丛生的天台,没等我感叹植物种类之多,四处打量的目光就牢牢的定格于西方。
那绝美夕阳的前方,那天台边缘所站着的正是凛。
正对着落日的少女被身后的夕阳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光,黑发在空中随风飘扬,她张开双臂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瞬就会飞去的蝴蝶。
“凛!”
太危险了,她在干什么?在没有任何防护的铁栏外,立足之处狭窄到连双脚也无法全部放下,如今连双手都未抓住任何支撑点,这一切都指向了唯一的结局。
不要,凛不能跳下去,会死的。
我的声音并没有拦住少女,下一秒,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
我跌跌撞撞的挪到了凛所站立的位置,鼓足勇气向楼下看去。
预料中的血肉模糊并不存在,我和仰望着我的黑发少女目光相撞。
“龙一?”活生生的女孩蹲在一个小平台上,手中拿着一个破旧的小狗挂坠。大起大落的情绪转变让我只堪堪吐出一个字。
“凛?”淡棕色眸子中映出了我的身影,她满脸震惊的看着这个在她上方冒头的青梅竹马,呆呆的望着我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可思议。
少女站起来,把手中的钥匙挂坠放回书包中:“龙一怎么在这里?”
“而且还哭了。”她再次从包里掏出来的手里抓着纸巾。
经凛这么一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脸冰凉的泪水。
“我以为凛要跳下去。”从少女手中接过纸巾,我低下头胡乱的擦着脸,虽然大脑已经认定安全,但身体还没同步,此刻还是像浸在水里似的浑身冰凉。
“跳下去?”凛愣住了,然后下意识的笑起来拒绝了我的猜测,“怎么会?”
那份笑容是谎言,我轻而易举的辨别出了这点。
“我只是想看夕阳,但天台的铁丝网太碍事了,所以我就翻过去看,然后刚才那个挂坠掉下——”
“如果小狗挂坠没有掉下去,那么凛接下来会干什么?”我抓住了少女的胳膊,截住了她蹩脚的解释。
凛低下了头,半晌才开口,那声音和上一年的今天一模一样,如花落肩头般轻盈。
“龙一会听我说吗?”
“当然。”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倒不如说如果凛不开口,我就要一直对着她问下去。
我想知道凛的过去,这是从初雪的那天就下定了的决心。
“龙一!”下一秒,凛终于哭着抱住了我。
她哭了很长时间,我也任凭凛抱着很长时间,恍惚间我突然想到,凛在高一重逢的那次,在喊出我名字的时刻,她本该抱上来的。
现在也不算迟吧,我抬起头看向西方,真美啊,如果死去的话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夕阳了。
等到凛稳住情绪,肿着眼睛从我怀中挣扎着抬起头时,东方已经被黑夜占据了部分。
“先回去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然后把你想说的话对我说出来吧。”
这样说着,我领着凛走下了天台,今天并不是兑现带着凛在天台看夕阳诺言的好时候,未来还长着呢。
高二的第一天,我算是从天台救下了青梅竹马吧。
安然无恙的顺着楼梯向下走去,途中和向上迈进的金发少女擦肩而过。
那人的身上似乎有着樱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