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昱开出的条件并非没有漏洞钻,“娄先生”哪怕出来了,他也没法确认就是真正的“娄先生”。因为他是人间道业师,理论上娄家人都是修罗道的。他根本无法从因果线上查证真伪,而他带来的这个和尚也是人间道的,纯打手。
不知道是不是周廷昱太天真没想到这一层,娄先生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可能会显得自己更有诚意。
一楼大厅侧面墙上的电梯门打开,一位坐着轮椅的中年人被推出来。这人瘦骨嶙峋,佝偻着背,两颊深深凹陷着,头发花白目光却清明。若非脸上皱纹并不多,仅身形会让人觉得是个老年人。
“赌一把?”周廷昱侧头对着不因说道。
“阿弥陀佛。赌什么?”不因微笑着回应。
周廷昱转头看向他,眼中讶异,低声道:“出家人能赌博吗?”
“那你还问。”不因笑容不改,也压低了嗓音回答。
本以为不因会拒绝的周廷昱顿时一噎,被不因这一打岔,他差点忘了台词。
“赌一赌这位娄先生是真是假。”周廷昱双手环胸,转头看向娄先生,脸上带着笑。
“假的。”不因说道。
“理由?”
“娄先生身体不好,掌握消除因果线的方法也用不了几次。要教别人更费时费力,不如让受他控制的人直接学会。”不因答道。
周廷昱点点头表示认可,“所以这位娄先生,你是真是假?”
娄先生挥挥手,让推轮椅的人下去,抬头笑着说道:“刚才我下楼的时候还在想,是不是该提醒周先生一下,可能你没办法确认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娄先生,毕竟我不是人间道的人。看来,是我多虑了。”
“真货。”周廷昱转头对不因说道。
“真货。”不因点点头。
和周岩山说的一样,这人话很多,而且看起来很有礼貌且真诚,和蔼可亲得让人想跟他交朋友。
娄先生愣了片刻,似乎无法理解眼前这两人确认他真伪的理由是什么。
“身份证带了吗?”周廷昱说着拿出手机。
听见这话,娄先生神色有点恍惚,然后想起来周廷昱现实中的身份是警察,难怪这话说得这么溜这么自然。
“没带?这表情一看就没带。没事,号码报一下。”周廷昱解锁手机点开警用信息查询系统。
虽然本就打算坦诚相见,没想再隐瞒身份了。他有想拉拢周廷昱的意思,毕竟消除因果线的方法恐怕不是一学就会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今天会出现如此接地气的对话,一时缓不过神将自己身份证号码报了一遍。
“娄易,荆港市人。行,不浪费时间了。”周廷昱收起手机,从衣服口袋中摸出一个指环套在自己左手食指上,“找个你信得过的人间道业师跟着我,我示范给他看。只教一次,学不会就算了。我不可能留你这儿带徒弟,杀了我也不可能。”
“你准备的境?”娄易微笑着,语气像和蔼的长者。
“等你的人出来,会告诉你原因。”
娄易垂眸想了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门外走进一个人。这人在看见不因时呆愣一瞬,然后慌张移开目光,脚步也慢了半拍。
“认识?”周廷昱侧头问不因。
不因浅笑着,看了那人片刻后说道:“阿弥陀佛,眼熟。”
那人听见这话,额头立即青筋暴起,转过头来怒目瞪着不因,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聂-明-心。”
不因轻“啊”一声,刚想开口就被那人一把薅住僧袍前襟,奈何那人比不因矮半个头,只能平着扯。
周廷昱见状抬手欲阻,不因笑着冲他摇头,然后低头轻唤了一声:
“哥。”
那人甩开他的领子,铁青着脸色转头不再看他,冷冷说道:“当不起。”
不因转头笑着对周廷昱介绍,“聂明义,我双胞胎哥哥。”他顿了顿,补了两个字,“曾经。”
周廷昱挑眉,“长得不像啊。”
不因点头,“我也觉得。”
“有仇?”见聂明义脸上半点没有亲兄弟久别重逢时应有的神色,周廷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不因。
“不难猜吧。”不因笑得淡然,没多做解释。
娄易静静看着眼前的变故,心念急转,思考着聂明义和这和尚的这层关系有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他对周廷昱做过调查,所以能用周锦书做要挟。但这和尚是第一次出现,他没有任何相关资料。人间道,他也触不到因果线。
“他俩关系似乎挺微妙,娄先生是否需要换个人?”周廷昱问道。
“不必,我很信任明昭的。”娄易笑着扬扬下巴,“去吧。”
周廷昱抬手搭上聂明义的肩,食指上的指环闪现白光。下一刻,二人皆软倒下去。不因一手一个接住,将两人轻放在地上。目光在聂明义脸上停留了好半天,似想透过十几年的光阴找寻曾经的影子。他无声叹了一息,将聂明义身前的外衣拉好盖住腰腹。
娄易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温声道:“大师不想知道,聂明义为何在这里。”
“阿弥陀佛。”不因盘膝坐地,将禅杖横在膝头,双手合掌,“人生百年,不为过往,便为将来。”
娄易琢磨着这句话,轻笑一声,“大师通透。”
不因从袖中摸出佛珠,闭眼开始诵经。他不是能打探消息的类型,且也不擅长扯谎,多说多错,不如念经。
看出不因没有谈兴,娄易也不再多言,闭目养神起来。
与此同时,进入因果境的周廷昱和聂明义正在往因果线所在的方位移动。不知为何,聂明义觉得这个境莫名有点熟悉,能确定他从未进过这个境,但很有可能他碰过这个线主的因果线。
“这是谁的境?”聂明义一边跟着周廷昱快速飞奔一边问。
“你没来过吗?”周廷昱满脸惊讶,“我还特意选了个你们很可能进过的境,免得说我造假。结果你们没来过啊,枉费我一片苦心。”
“谁的?”聂明义眯起眼。
周廷昱侧目笑了笑,“吕雁啊。”
城市的另一边,与这栋别墅相隔二十多里的地方,一个废弃的汽配厂零件加工基地。
空旷昏暗的厂房内,墙角堆积着锈迹斑斑的器械工具,靠近屋顶的地方几扇窄小的通风窗,窗上挂满蜘蛛网。阳光从蛛网中穿过,射下一道道满是扬尘的光柱。
吕雁正坐在厂房正中间的一把破旧木椅子上,身上捆了绳索。她双目紧闭,偶尔皱眉,似正在做梦。
周锦书满脸怨气,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用石子在地上涂鸦。她画了只王八,正在往王八壳儿上写周岩山的名字。
“写完了吗?写完干活了。”周岩山半跪在吕雁身后,正用一把捡来的破铁片磨捆着吕雁的绳索,磨得咯吱咯吱响。
周锦书不情不愿,将石子一扔站起身,“你真不是个东西。”
“给你两分钟,骂完开工。”见绳索已磨得翻了毛,估摸着用点力就能断,周岩山将铁片放在吕雁伸脚就能够着的地方,然后去墙跟儿挑了根脏兮兮的木棍,放在吕雁身侧不远处的地上。
也不知道她用什么趁手,索性多挑几种放一起,随便她拿。思及此,周岩山又找了根钢筋条和两根电缆线过来。
看见他给吕雁准备的工具,周锦书的脸更黑了。
“你是不是想趁机清理门户?”
闻言,周岩山露出恍然醒悟的表情,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放在吕雁衣服口袋里。
“你做个人!”周锦书大骂道。
周岩山勾起嘴角笑了笑,把刀收回自己兜里,“逗你的。她的身手我清楚,只要你犯浑,死不了。”
周锦书冷笑一声,“你要求还能再低点吗?不死就行是吧。打我个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后半辈子你伺候我啊?”
“唔……”周岩山摸着下巴想了想,“周廷昱应该愿意的。”
话音刚落,周锦书的手肘已经攻过来了。周岩山侧身急退,一边格挡一边叹道:“我真是,就没见过你这种动不动就揍师父的徒弟。”
“你他妈送老子去死,还不准老子揍你一顿?”周锦书招招下狠手,半点不留力。
倒也有道理,周岩山“嗯”一声,“你确定要现在浪费这么多力气?一会儿打不过别喊救命,我不会出来的。”
周锦书只得停手,气归气,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看她这种气鼓鼓却不得不从的样子,周岩山突然觉得这徒弟还是有点可爱,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拍小狗儿似的。
当即炸毛的周锦书差点跟他再打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