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备受瞩目的谋害长公主案以吏部尚书连降三级、涉案人禁足半年告终。
程文斌被贬为衔判吏部事,他实在无法忍受官职上的落差,昔日的下属如今尽数成为他的顶头上司,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以往他对下属颐指气使的态度,现在全数都报应在自己身上,仅上任几日就受尽了窝囊气。
左思右想后,他毅然决然地请辞回乡。
程文斌的请辞书正中景泰帝下怀,即刻就予以批准。
曾经风光无限的吏部尚书,现因子女失教而自请去官,京都官员无不引以为戒,严格约束家人。
户部、兵部、礼部三位尚书也过得战战兢兢,现在满城流言四起,有说他们儿子狎妓的,有说府上打骂下人的,几人摁下葫芦起了瓢,光平息家事就忙得团团转。
李相同样过得不如意,他属意礼部尚书提任吏部尚书。晋东明一直都是他的坚定追随者,对他忠心耿耿,他授意李党每日上奏,不停地给景泰帝施压。
然而景泰帝却丝毫不为所动,声称无人比礼部尚书更精通礼法制度,绝不画勅同意。
景泰帝中意的吏部尚书人选是岳掌院,但一样遭到李相的抵制。诏书需由中书省拟撰,门下省执行,即便是皇帝也无权直接下达。这两省口径一致不通过,景泰帝磨破了嘴也无用。
保皇派和李党开始呈现僵持状态,景泰帝的诏书发不下去,李相的提议也无人采纳,官员们上朝都在打嘴仗,谁也左右不了谁。
吏部尚书掌管所有官吏的任免、考课、升降、调动、封勋,乃六部尚书之首,是必争之位,两派都不可能松口。
景泰帝近日一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就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经史日讲都有些心不在焉。
是日,轮到落江宁殿前日讲,在常规书目讲解完后,他话锋一转说道:“臣最近看了一则故事,想与陛下分享。”
景泰帝顿听后说道:“落爱卿说来听听。”
落江宁:“上古时期,黄河泛滥,有智者提出治河三策。上策是人工改道,将黄河之水引入汪洋大海;中策是修建长堤,在水堤上再开渠道;下策是对原有的旧堤进行修缮。对旧堤修缮是急功近利之计,开渠引水是中规中矩之计,江河改道是徐徐图之之计,敢问陛下会选哪计?”
这个故事虽是经史,却与今日所讲八竿子打不到,景泰帝初时没听明白,但细细琢磨后又觉得这三策不寻常。
他吩咐道:“陈公公,朕记得杭州新进贡了西湖龙井,您带人找出来,让落翰林也尝尝鲜。”
西湖龙井是陈公公亲手放置的,哪还用找,他立刻明白陛下有私密话要说。
“奴才遵旨。”随后便示意殿内之人和他一同出去。
人都走尽后,景泰帝问道:“你的治水之策可是话外有话?”
落江宁恭敬地行了个礼:“陛下,李相近期将您身边人看得紧,臣怕隔墙有耳,只能这般说,并非要故弄玄虚。”
“那你想为朕出何策?”
“吏部之策。”
景泰帝精神一振,往前探了探身子,说:“你细细道来。”
“陛下和李相争执不下,启用您身边的贤臣便如修缮旧堤,李党众人一定会否定到底。若从吏部直接提拔官员,便如开渠引水,利弊难辨。臣以为,当改道而行,启用德高望重之人,让李相没有拒绝的余地。”
景泰帝:“你指的是何人?”
落江宁沉声说道:“国子监祭酒崔皓然。”
景泰帝失语了片刻,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人。
崔皓然任国子监祭酒十余年,在士林中声望显赫,说是桃李满天下都不为过。景泰帝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人德行都没问题,但和吏部尚书八竿子打不到啊。
落江宁继续说道:“崔皓然出自清河崔氏,是延续七百余年的世家大族嫡系。崔氏贤良辈出,历朝历代都出内阁学士,是有名的簪缨世家。臣推荐此人出于两点考虑,一是崔氏只出忠臣良将,家风端正,不会屈服于李党。崔大人在士林界威望极高,常提点寒门学子,对陛下未来举贤用能大有裨益。”
景泰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他的说辞。
“第二点呢?”
落江宁低声说道:“第二点是为了陛下您考虑。”
景泰帝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陛下励精图治,铲除李党指日可待。但现今朝堂上只分两派,若陛下除掉李相,权力必然失衡,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李党。”
落江宁说完后,景泰帝深吸了一口气,帝王之术在于制衡,这句话正戳中了他心中的担忧。
崔氏一族的势力足以和任何派系抗衡,确实是吏部尚书的不二选择。
“那你要如何说服李相?”
落江宁抬头,笑得爽朗清举,缓缓说道:“鹤老太君的嫡姐正是崔大人的生母。”
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李相没有理由拒绝。
景泰帝看他的目光越发深沉,自己是否低估了这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