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日照也开始变短,不到酉时天便逐渐暗了下来。
在宫灯的映照下,树影投映在红墙之上,慢慢爬上窗棂,潜入室内,仿佛好奇屋内发生了什么。
经过曹院判的医治,祝卿安终于醒来。望着不熟悉的床顶,她有些发呆,这是哪里?
曹院判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假死药毕竟是根据古书中的记载改良而成,他也无法准确把握药物的毒性,故而一直守在太医院,等待长公主醒来。
见她睁眼,曹院判赶忙问道:“长公主,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祝卿安有些晃神,隔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早上到太医院找李相的麻烦,打不过就装死,后来便真的晕了过去。
她感觉神志还有些不太清醒,轻声回道:“好像头还有些晕,其他都尚可。”
“假死药有让人昏厥的成分,您再休息一晚,明日应该就会缓解。”
祝卿安望着为她劳心劳力的曹院判,心里暖洋洋的。她自小没有父亲,祖父对她不闻不问,几乎没有男性长辈对她这样细心关怀过。
这大概就是父亲应该有的样子吧,四娘一定很幸福。
“最近晚辈常给院判添麻烦,劳您费心了。”
曹院判笑着说道:“这叫什么费心,都是下官应该做的。长公主饿了一天,一定要吃些东西再休息,这两天注意饮食清淡,多喝些软糯的粥,用不了多久您就能痊愈。”
祝卿安笑着应下,见外面天色已晚,她立即说道:“院判快早些出宫吧,一会宫门就要下锁了。”
“那您先歇着,下官再嘱咐一下注意事项,稍后就走。”
说完他便跟悠悠和青青交代道:“长公主昏迷了大半日,现在脾胃都很虚弱,一定要吃些好克化的食物。今日暂时先别移动殿下,若明日无碍再搬回宫殿......”
曹院判说的事无巨细,两个丫鬟听的聚精会神,祝卿安嘴角的笑意也一直都没落下。
静心师太说的对,所有的事与愿违,其实都是另有安排,人生的缺憾,终会得到补偿。
直到两个丫鬟都记下,曹院判才欠身离开。
悠悠到侧室煎药,青青去张罗吃食,屋内只剩下祝卿安和翠烟。
忽然,窗户处响起被敲击的声音。
翠烟马上走到窗户处查看,她打开半边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主......落翰林?”
祝卿安侧头望去,落江宁穿着一身朝服站在窗外,显然是有话要说。
太医院虽然不在后宫,但也在皇城内,落江宁这么晚不回府来她这做什么?
翠烟不知道该不该让主子进来,回头看向长公主。
祝卿安翻了个白眼,来都来了,总不能隔着窗户说话吧。
“让他进来。”
没等翠烟传话,落江宁撑着窗沿,一跃就跳进屋内。
翠烟难以置信地看着平日里运筹帷幄的主子,竟然做出这等宵小之徒才会有的动作,难道是在外面漂泊太久,沾染了流里流气?
落江宁丝毫不觉自己哪里做的不妥,吩咐道:“你到门外守着即可。”
翠烟又回头看向祝卿安,两人都是主子,得两头征求意见。
祝卿安对她做事妥帖很满意,点了点头。翠烟这才关上窗户,退出屋子,将房门也一并关上。
屋内烛火簌簌跳动,祝卿安靠在床头,层层叠叠的纱帐在她如玉般细腻的脸庞上投下虚虚实实的光影,好似美人坐云端。
落江宁心头一热,开口便是认错:“对不起,今日是我大意,连累你遇险。”
“悠悠同我说,皇兄在我晕后不久便到了,即便我没有晕倒,应该也不会有大事。”
落江宁走近几步,看到她脸色不如早晨那样苍白,眼底的关切慢慢化去。
“你来太医院做什么,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落江宁从乾清宫出来,鬼使神差地走到太医院,站在窗外时,他也反复问自己,来这做什么?
见到祝卿安平安无恙,他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落江宁早已过了青涩的年纪,自己的反常无需他人提醒,有些情愫虽然陌生,但历经世事,其实再清楚不过。
关心的话脱口而出:“挂念你的病情,想知道你现在是否好转。”
祝卿安暗想,难得他有良心,不枉自己与他合作一场。
“还好,休息一日便可无碍。”
落江宁点了点头,只站在床边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祝卿安眨巴着大眼睛,人也看了,病情也慰问了,怎么还不走?
太医院的侧室不大,翠烟站在门口能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主子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来探望长公主,还像毛头小子一样跳窗户进来,表现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男女那点事。
长公主是个直性子,虽然嘴上爽利,却不解风情,主子又是个心事重的,这两人猴年马月能捅破窗户纸啊。
他们无论才识还是相貌都旗鼓相当,堪称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若真能走到一起,宴太后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正当她替屋里人着急时,青青端着白粥走过来。翠烟心生一计,摆了个噤声的手势,将粥接了过来。
敲门声响起,相顾无言的两人齐齐看向门口。
“长公主殿下,您的粥来了。”
祝卿安觉得有些尴尬,立刻唤翠烟进屋:“进来吧。”
最好顺便把你的前主子带走。
翠烟端着白粥进屋,直接将粥碗交给落江宁,嘱咐道:“这粥要趁热喝。”然后转身又出去了。
祝卿安......
落江宁细长的手指执着粥碗,试了试碗壁的温度,垂眸挡住眼中复杂的神色,说道:“温度刚好,可以用了。”
祝卿安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试探着说:“你放在桌子上,我一会喝就行。”
落江宁却执意拿着碗:“你喝完我再走。”
祝卿安:我不喝你还敢呆一晚上不成?不要命了?
江宁用汤匙舀了舀碗里的粥,弯腰递到她唇边,语气温和地说:“你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祝卿安心道,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吧,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因受不住他灼热专注的目光,祝卿安还是张嘴喝了一口。
粥煮的软烂浓稠,但被落江宁这样喂着喝,真的没法合胃口,全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好难受。
祝卿安一把抢过粥碗,用汤匙一口接着一口喝了起来,生怕喝慢了对面的人再来喂她。
一碗粥就这样被她倒进肚子里,连什么味都没来得及细品便见了底。
“我吃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落江宁拿下她手中的碗,嘴角微微上扬,清冷的眼中也带了一丝暖意。
“好,日后我再来看你。”
祝卿安赶忙摆手说道:“不必了,你还有那么多阴谋阳谋要算计,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见她急于和自己撇清关系,落江宁眼中晦暗不明,压低声音说了句:“你和他人不同。”
祝卿安:“李相也和他人不同。”
还有皇后、靖国公,不同的人多去了!
落江宁凝视她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他随手将碗放在桌子上,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随着窗户关上,祝卿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夜探香闺在话本子里都是采花贼干的事,实在和一肚子坏水的落江宁不符。
翠烟看着主子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也叹了一口气,落花有意,这流水就是不明白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