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稽考旧章,以尊尊之义,慰蒸蒸之心,追封宴太后。宴太后德配坤元,懿范昭彰,淑慎性成,壸范流芳,辅佐先朝,特封号孝端正敬恭简安懿恭安纯德顺天协圣皇太后。合葬皇陵。”
景泰帝一刻都不想等,亲命落江宁拟写追封诏书,当日便昭告天下。
在景泰帝的催促下,钦天监马不停蹄地推算,选择三合吉日,定于七日后将宴太后合葬于宣武帝的皇陵。
动土之日的清晨,大雪下的纷纷扬扬,就像天上倾倒了碎琼乱玉,瞬间铺满了整个天地。
祝卿安望着漫天飘雪,又看向神情肃穆的皇兄和落江宁,心有悲戚。
按道理说,世人都会选择土地开化的清明前后动土,然而皇兄却一时都等不了,偏要力排众议马上合葬。
祝卿安曾问过他:“为什么要急于合葬?”
景泰帝回道:“母后已经于乱坟岗长眠十五年,再冷再热的天气都见识过,想必不会在意季节。”
祝卿安:“那宴太后会在意什么?”
景泰帝:“母后会去质问他,后不后悔轻信邪门歪道,后不后悔将江山交给逆贼,后不后悔让天下陷于水深火热!也会质问他,是否对得起列祖列宗,是否对得起身上的责任,是否对得起一心为国却落得尸骨无存的宴国舅!”
这个“他”自然是他们的父皇。
祝卿安没有再说话,默默回到华英宫,亲手用桑树木做了一根打狗棒,交给景泰帝。
光问可能不行,这种男人有时候得狠狠地打一顿。
此时的景泰帝在乱坟岗负手而立,手中攥着一根打狗棍。
皇妹说的对,母后光以德服人不行,打打更清醒。
宴太后合葬,景泰帝并没有兴师动众,只叫了亲近之人。
他记忆中的母后端庄贤惠,也极其爱美,她应该不希望太多人看到她破衣烂衫的从土坑中被挖出来。
她一定希望亲近的人陪在身边,伴她再走一程,有表弟和皇妹在就好。
待宫人掘开埋葬宴太后的土包,里面只有累累白骨,连个像样的棺椁都没有。
小福子无措地望向景泰帝,看身形是具女尸,别的就再难分辨。
景泰帝扑在地上,泣如雨下,母后的尸骨蜷缩成一团,血肉早已和土地融为一体,除了头颅,其他都很难辨别。
这是他的母后吗?
恐怕这漫天的白雪都在为她喊冤吧!
落江宁看到一个白边,他徒手拨开坟土,从坑中挖出一枚玉佩。
白玉镂雕凤,应是皇后的规制。
他交给景泰帝,说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还好有这块玉佩作证,否则真的很难辨认。”
景泰帝捧着玉佩,隐忍的说:“母后常教我,君子在车,则闻鸾和之声,行则鸣佩玉。她从来都随身带着玉佩,以佩鸣提醒自己要行止端庄,这是她的佩!”
“来人,连人带土都迁入棺椁!”
既然已经血肉不分,那就一起入葬吧。
宫人们得到陛下的命令,立刻动手挖掘,陈公公也含泪在一旁帮忙。
他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宴太后会是这个情形,脑海里只有她巧目盼兮美目倩兮的样子。
自己迟暮未至,佳人已逝。
一阵清风吹过,夹着雪花,砸的人面部生疼。
景泰帝掩面问道:“是不是母后生气了,在责怪我不孝,这么久才来找她。”
祝卿安俯下身子,轻轻抚着他的后背,说道:“不是,这是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景泰帝再度泪如雨下,他之前痛恨自己懦弱,痛恨自己无能,却在这一刻被抚慰。
母后那么慈爱,怎会埋怨自己。
微风再次吹起,就像母亲的手,轻抚他的面颊。
故人轻抚今人眉,为你散去半生灾。
这是逝者最好的祝愿。
落江宁轻轻拉起祝卿安的手,他想告诉姑母,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姑娘,一个心地善良又勇敢正直的姑娘。
这满天飞雪,就当是姑母对他们共白头的祝福吧。
祝卿安同样回握他,宴太后一定希望他们都无灾无难,顺遂安康。
待土坟移出后,祝卿安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放进她随身携带的锦囊里。
景泰帝不解的问:“你带着土做什么?”
祝卿安眨了眨眼,神秘兮兮的说:“这是留给你的。”
景泰帝:“你想让我供奉?”
祝卿安摇了摇头。
“我想让你放在李相站着的那块地砖下面,太后要是能亲眼看见你铲除奸佞,想必更会开心。”
景泰帝……
落江宁……
李相要是知道,一定觉得晦气死了。
景泰帝:“这是静心师太教你的?”
祝卿安:“静心师太只教我万物皆有灵,我想这把尘土也有灵吧。”
落江宁突然想把他刚才心中默念的话收回。
姑母,他撒谎了,善良这事还有待观察……
景泰帝也抓起一把土。
祝卿安同样问他:“你抓土要做什么?”
景泰帝:“我想让母后也看看坤宁宫。”
祝卿安……
落江宁扶额,这兄妹俩有时候如出一辙。
原本悲伤的情绪被祝卿安搅合没了。
清风又一次吹起,仿佛在说,你们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