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府的知府徐凤年神情惬意,背手立于城门口,胸有成竹地恭迎圣驾。
其他州府接驾时都折腾得兵荒马乱,凤阳府却有所不同,只因前朝在此早已建好宫殿,稍作打理即可当作行宫,着实省却不少麻烦。
前朝皇帝生于凤阳,对故土情有独钟,遂欲在故地建都。然而凤阳物资匮乏,交通不便,且无险可守,实非建都之良选。奈何前朝皇帝心意已决,建国第二年便颁诏,命人于凤阳修建宫殿。
历经六年,奢华宫殿大体建成。
为解决凤阳物资短缺和交通不便等问题,前朝皇帝多次诏令兴修水利、开辟驿道,以建恢弘皇城。
耗时八年,规模宏大的皇城终于竣工,前朝皇帝却弃之不用。原因是参与宫殿建造的民工和工匠因不满暴政,在宫殿各个角落埋藏厌胜之物。前朝皇帝纵使万般不甘,也只得迁都新址。
正因如此,凤阳府才成为规模较大的府县,城邦和百姓都相对富裕。
祝卿安坐在厌翟车上,听着翠烟讲述这段往事,不免唏嘘:“咱们经行万里,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历代王朝无论兴衰,都会给百姓带来灾祸和苦难,受苦的也永远都是百姓。”
悠悠感叹道:“为何历代皇帝都知道失民心者失天下,但他们仍然要大兴土木,横征暴敛呢?”
祝卿安望着隐约显现轮廓的洛阳城府,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皇帝也是人。他们寅时便要晨起,循规蹈矩的上早朝,白日里要和大臣们商讨陈出不穷的天下大事,入夜还要点灯熬油的批阅奏折。皇兄常说官员的奏折长得能气死个人,他们穿靴戴帽、引经据典,写的多半是废话。时间一长,就算是皇帝也难免厌烦,从而生起怠惰之心。经年累月,帝王很容易做出失民心的事情。想要住在高堂大厦,想要扩充后宫,想要使用精致的金银器,于是只能大兴土木,多征税收,让百姓陷入困苦。”
青青点头:“长公主说的对,是人就有贪嗔痴,难免会做出失格的事。”
祝卿安笑着继续说道:“其实前朝皇帝迁都不仅因为简单的厌胜之物,还另有隐情。”
三个丫鬟聚精会神地看向长公主,主子的想法向来与常人不同,她们每次听来都觉得受益匪浅。
“前朝皇帝出生凤阳,他不希望淮西的贵族势力过于膨胀,然而开国功臣中,淮西勋贵却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建朝后,他对有功之臣进行了大规模的封赏,累计封赏六位公爵和二十八位伯爵,其中六位国公均来自淮西地区,其他二十八位侯爵中,大部分人也都是淮西人,他们的势力在朝中纷繁复杂地扎根,日益壮大。随着天下渐定,淮西勋贵们自恃功劳,横行霸道,越来越多的不法之事被上奏朝堂。在这种情况下,若仍然坚持迁都凤阳,就相当于放虎归山,让勋贵们肆意扩大宗族的影响力。前朝皇帝自然不愿意看到此种情形,所以他才开始着手打压淮西新贵,并放弃了迁都。”
翠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传闻中的事情都是为了遮掩真相啊!”
祝卿安摇了摇头:“压榨百姓修建宫殿是真,厌胜之物是真,打压贵族也是真。历史本就是成功者编着,夹杂着故意引导和道听途说,真真假假本就不稀奇。”
“徐无鬼曾言,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可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鼻口,夫神者不自许也。”
三个丫鬟听得云里雾里,她们虽然在长公主身边开阔了眼界,但在人之下,这些治国之道她们确实还不太明白。
落江宁笑着走上前,解释道:“长公主说的是天地对世间万物的养育都是均等的,地位高的人不能自认为高人一等就肆意妄为,地位低的人也不应认为自己矮人三分就贬低自己。身为大国的君主,如果妄图用百姓的劳累困苦换来个人眼耳口鼻的享用,就会心神不自得。圣明的人不应该为自己的私欲而求取分外的东西,人心喜欢自然,厌恶偏私,修养天性,接受自然赋予的真情,才是顺应天命。”
祝卿安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即掀开车帘问道:“落翰林怎么过来了?”
落江宁同样笑着回答:“陛下说前面就是凤阳府,让微臣前来禀告长公主。”
祝卿安小声说道:“比起富庶的凤阳府,我更想看看当地的知府,究竟是什么样的官员才能将遍布淮西勋贵的凤阳城管理得井井有条。”
落江宁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不禁想起游学时遇到无所事事、游手好脚的徐凤年,大概只有勋贵中的顶级纨绔子弟才能将淮西勋贵压制的老老实实。
“凤阳知府就在前面,长公主自己看看便知道了。”他猜测,见到徐凤年后,祝卿安定会相见恨晚。
落江宁侧身将车窗遮挡的严严实实,祝卿安自然察觉不到张晋伫立后面的目光。
凤阳距离扬州和杭州都很近,所有的好戏都将在这掀起帷幕。
风起凤阳,眼下该做足准备。
不相干的痴念,自然也该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