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榆坐上了那辆白色的卡罗拉。
天色还是阴暗一片,她坐在副驾驶,能够从这正中间的后视镜看到自己父亲的那双眼睛,那双坚毅的双眼。
但是李金榆选择在小憩一会儿,在早自习开始前睡上那么个十分钟。
李金榆不知怎么的,那天没能睡着,明明平常闭上眼就能睡着的。
她看着窗外,六点过的三月,还算不上明亮,尤其是今天,天色有点暗。
男人平常开车的时候是不怎么说话的,比较专心。
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李金榆没有睡着,所以便和她搭起话来。
“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李金榆不知道,随口说。
“学刑侦?”
男人笑了笑。
“别学刑侦,累得很呐。”
男人也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能够干得轻松挣钱的活。
“学经管吧,我听说那玩意挣钱,你成绩又好,肯定没问题的。”
李金榆撑着下巴。
“那种东西没那么简单的。”
男人“哦”了一声。
“没事,我有认识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李金榆听到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
帮忙,又是帮忙。
以前读个书什么的要找关系,看个病也要找关系,什么都要找关系。
她声音冷了几分。
“不用了,我自己能够做到的,不要你帮忙。”
男人似乎是有点迟钝,还絮絮叨叨地说。
“这个社会呐,本质上是人情社会,你帮我我帮你,人都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到时候我让那谁帮你看看,他这方面挺懂的。”
李金榆叹了口气,只是看着车窗。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她知道自己家老爹是在为自己着想,但是有时候就是觉得他,太啰嗦,还有管的太多了。
男人就说。
“你现在不懂是正常的,等以后你长大就懂了。”
李金榆就有点生气了。
“我怎么不懂了,我已经长大了!”
男人说。
“你还没长大呢……怎么好好的,就生气了。”
车刚好到了,李金榆说。
“我没生气,算了,不和你说了,走了。”
男人就冲她挥挥手。
“学校里面注意安全。”
李金榆在关门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自己的父亲,一个已经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那双和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眼睛已经有了皱纹,虽然他还是很精神的样子,背挺得很直,那双手和以前看起来一样强劲有力。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自然的笑容,似乎是看见自己女儿不自觉就流露出来的笑容。
李金榆当时想着“注意安全”这种话有必要每天都说一次吗?
学校里面可安全了。
但她还是说了一声“知道了”,挥了挥手就走了。
她走到校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辆白色的卡罗拉已经不见了踪影。
校门口只有别的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车,停在那里,然后穿着红色的、蓝色的校服的学生汇入大门。
李金榆没有多想。
因为对于她来说,那本来就是普通一天的开始,和一年里面,和她人生前十几年一样,一个普通一天的开始。
她是在晚上写题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
班主任走到门口,对着李金榆喊了声。
“李金榆,出来一下。”
李金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抬起头来,对上班主任的那张脸。
周围的同学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都抬起头来看着李金榆。
李金榆看着班主任那略带紧张和担心的神色,不知道怎么,好像就明白了一切。
她那个瞬间,好像心里面有一根针扎在上面,让她心生冷意。
她觉得每一根手指都是那么的僵硬,两只脚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动不了。
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清晰,那写字的声音,其他教室的读书声,还有某个同学小声询问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这些声音全都传入了她的耳朵里面。
头顶的白炽灯如往常一样亮着,却让她觉得无比黑暗。
班主任的手慢慢抬了起来,对着她,轻轻招了两下。
李金榆算长得高的,坐在教室第六排,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却清楚地看清了那只手上的金色戒指,和那只手轻轻颤抖的样子。
李金榆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回流,耳朵突然变得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只手,就像是招魂的手一般。
时至今日,她都能清楚地记得那个动作,那个表情。
那个严肃的女班主任的脸上露出了温柔和沉重的表情。
李金榆的嘴皮没有翻动,从喉咙里面发出“哦”的一声,然后走了出去。
她的腿撞在了前桌的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周围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声。
但是她没有去注意这声响,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李金榆走啊走,明明只是短短几步路,但是在此刻她却觉得那么遥远,她走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又只有一瞬间,她跟着班主任来到了外面。
无人的楼道,她看着班主任问。
“林老师,怎么了?”
班主任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小声说。
“你父亲……出事了……”
一瞬间,仿佛天塌了一般。
李金榆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那些画面一闪而过。
父亲因公殉职,荣获二等功,歹徒已经死亡。
白布,担架,哭声,骨灰,坟墓。
那些画面像是片段一样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的父亲是英雄,他拯救了别人,却在和歹徒的搏斗中牺牲了。
但是对于李金榆来说,这是一场噩梦。
一旦睁开眼,一旦意识清醒的时候就会不断在脑海里面闪回的噩梦。
李金榆失眠了。
她再也没有办法安然入睡。
那一道道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注意安全。”
“到时候我让朋友给你帮忙。”
“你还没长大呢。”
那些声音响个不停,可是她再也听不到了。
她每次躺下,就会听到那个男人说。
“你是我的女儿,我当然爱你了。”
泪水沾湿了枕头。
李金榆只有偷偷靠酒精麻痹自己,只要喝酒,就可以睡着了。
她趴在陈宏的背上,眼泪划过面庞,轻声说。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再像那天一样了。”
陈宏背着她,应了一声。
“嗯,放心吧,我是不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