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陵就随即行礼,“姑姑好。”一面说,一面和她身边的高恒打招呼,“表哥好。”
这些个场面上的基本礼数于从前的她而言,大抵是件很难的事,可于现在的她来说,却实在算不上什么。
不过就是打个招呼叫个人,她也并不在意旁人对她形容上的关注。今日拼死一搏出秋园,就是要将长女大方的风度展露出来。
“表妹安好。”
桑陵的目光就在高恒的身上停了会,也当真是许久没见过这个表哥了,在原桑陵的记忆中,他好像不长这样,那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稚气。可眼前的男子,却俨然长成了一副男人模样,连嗓音里都透着浑厚。
她低眉颔首,正要接着和对面的马氏母女问好。
却见桑凤娥忽而对自己笑道,“谁说我们家阿陵是个闷葫芦的?我瞧着就正好,女儿家总归会越长越漂亮的。”
说完,就看向了对面的马氏。
桑陵顺着目光望去,不难在姑嫂中品出些争锋的意味。
而马氏的目光竟也没有直接迎上来,倒颇还有落了下风的意思。
这两个女人之间的龃龉,桑陵也不是不清楚,记忆中对此事还颇有些印象——听说早年桑凤娥身边的婢子给桑武做了妾,桑武续娶马氏的那年,婢子怀孕,但不到两月就死了,医者道婢子自来就有病,孕后带病发作而亡。桑凤娥疑心是马氏做的手脚,可又不好过多插手弟弟家的事,最后便只能不了了之。
可自此以后,姑嫂间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她这个姑母轻轻冷哼一声,浅抿下一口甜水。桑陵遂继续保持低眉姿势,余光略微一扫,却又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来自对面的视线。
马氏当然是注意到了桑陵的,从她进屋起就注意到了。
她瘦了,明明供给的食量只多不少,她从来也不剩,为何还会瘦?尽管看上去还是肥肥胖胖的,可要是再这么一点点瘦下去,岂非——马氏的视线就再往上挪了些,又不由地松了口气,好在她脸上的痘子还在,双颊大片红印也未退。
要说美人,实在还差得老远了,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认为她美的。
这道目光来不及再多停留,却见桑凤娥又对视过来,朝着自己微微抬眉,挑衅神色显然。
这个大姑倒一直喜欢压她一头,马氏想起当年之事,倒没有多恚怒,笑着一低眉,犹自镇定。
过了小半刻钟,桑武这个家主才过来,换上赤色燕服,轻便许多。入内笑着瞧了瞧屋内众人,按着规矩的先和外客桑凤娥母子招呼过,继而一转眼,就瞥到了桑陵身上。
“阿陵?”
这略带疑问的语气,倒是让桑陵都有些没读懂了,这是在惊讶她也出席了?还是已经认不出人来了?
她也就蹲身行了个完整的礼,“父亲。”
连声音都是平稳的。
别看就是简单的一个礼加两个字,实际要把控住的细微东西,可太多太多了。
在决定来这场家宴前,她便将这场景在心底演练了无数遍——很有可能这一整场宴席,她和桑武的正面接触就在于此了。
但即便是这短短一会,也必须要抓住了。只要有一个好的开端,往后的路才能走开。
这也还是新桑陵头一回正儿八经见过这个父亲,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保养得还算不错。
“嗯。肯出门就好。”桑武果然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主君。”马氏很会拿时机的上前,顺道着带桑枚来和桑武问过安。
“父亲。”二女儿甜甜脆脆的声音一经出来,果然就立即将桑武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就算都是自己的女儿,但一个又胖又丑,站起身来比所有人都大上一号,另一个就像一朵出水芙蓉一般,自带光芒,这样的视觉效果,谁不会忍不住区别对待?也怪不得他,如果桑陵作为一个局外人,目光也会自然而然的被桑枚吸引去。
人都是视觉动物,不过本性使然罢了。
“母亲,妹妹。”她就也随即开口,当着桑武的面朝着马氏母女柔声唤道。
可要把视觉动物的视线再拉回来,还能靠着什么呢?那就只能靠得体的一言一行,试图去唤醒这一份亲情了。
桑武果然就又转回了头,冲桑陵露出一个笑来,心底的满意油然而生——从前的桑陵就算不憎恶马氏,可也从未唤过一声“母亲”,越到后头,不仅人生得愈加不好看,也愈加不肯抬头,就好像那活在阴沟里的虫鼠一样,恨不得见了人就跑。
纵然现在瞧上去,这个大女儿离“好看”二字还差得远,但能表现的得体,也已是很难得了。桑武就抬手拍了拍桑陵肉实的肩膀,冲着屋内所有人说,“落座罢。”
不过是两声称谓,就把家主的目光抢了过去。
母亲?
马氏心下发出一声冷笑来,她何时还会来这一套了?年中去瞧她时,纵然会亲密的拉着自己说话,但也是一口一个“夫人”的。
这个桑陵,到底在作什么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