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桑陵回高府时,桑凤娥刚转醒没多久。
表哥尚在内室躺着,姑姑瞧起来依旧是懵懵怔怔的,呆在席子上好久没出声,桑陵就跽坐她对面,给耳杯里倒了热水,却见卫媪在廊下低头,偷偷抹着泪水。
她回头柔声说,“父亲恐怕还在宫中,我半途遇着聂小侯爷,他说去渭南找关家师兄,我便先回来了。姑姑——”
到底还是头一回遇着这样的事,就算拿了主意,也不敢完全做主,要是桑凤娥还是要请太医,那等申时一到,她就再前往太尉府,和桑武说了这事。
就见桑凤娥点了点头,“关家可以,关家知道他的病。”
这话说的,好似桑凤娥也知道高恒的病因一般,她嗫嚅了一下,问道,“姑姑,表哥是怎么了?”
不问都还好,方才眼前人就算神伤,情绪却也还是稳着的,这么一问,倒是激得她的泪水犹如洪水决堤,眉峰一拢,抽抽搭搭地饮泣起来。桑陵便忙上前帮着顺气,卫媪也及时上前。
再是一阵安慰,才给这妇人的情绪平复下去。
桑陵便不敢多问了。
……
日入才过去一会,聂策便领着人来了。
阿山往画堂跑来,声音响彻在前院,桑陵正昏昏欲睡,脑袋一抬,就出了门去接人。
许是来时一路已经知晓,关师兄抱着医笥由人引进画堂寝屋,没有一丁点犹豫,桑凤娥遂随同在边上,拭去眼角泪水,絮语了两三句,交代事发前如何如何。
桑陵在门边听着个两句,才知道是为高恒娶周家女的事。
她便没有跟进去了,一来医者在里头听脉,屋子里人多吵闹;二来还一个聂策在外头,好歹也麻烦了人家,总要有个人去招呼。
就令成媪去备上巾帕热水这些,又将目光投向廊下的人,“进去坐一会罢。”
从下午到此刻天都黑了,想来他都没停歇一刻的。
“我懒怠换这些。”聂策指了指蓑衣斗笠。
确实,若他还有事,待会骑马又要穿上,换来换去的倒麻烦了。
桑陵就同他一起站在了廊下,等里头的人诊断完。
到了这会,雨早就是停了,只有廊柱上几道水滴声,里头没有半点声响,外头的人也尚且安静,就连一个走动的奴仆都没有,桑陵放空了许久,才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未免尴尬,又搭起话来,“你也认识关家人吗?
“嗯。”聂策颔首应声,就直接坐到了廊边。
当真是军营里头的人,一点都不讲究,桑陵还穿着曲裾袍的呢,也不好同他一样席地而坐,就收回了视线。又听他说,“在西北时,高阿满就发过两次病了,当时我同他屯卒居延县,军医束手无策,我领着他前往百里之外的关家……这几年瞧他保养的不错,还以为就此好了,关太公当年——”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就更显得迷雾重重了,桑陵想起刚刚姑姑和卫媪的模样,显然这病是旧疾,再听聂策这么一说,里头的疑云就更深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问下去,”当年如何?“
话出的同一时间,却也在脑中追寻起关于高恒的一切,届时天际一阵轻雷响起,这一刹那,她关联起了那对相继离世的父女:高世渠和高丽。
“太公当年说,病不发便一辈子无忧,若是再发,就是等日子罢了。”聂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沉,仿佛带着无数根针,随风插入了身旁人的心底。
桑陵甚至来不及错愕,反倒是先扯着嘴角干笑道,“没这么邪乎罢。”
什么病,还能这样?
可话问出口后,嘴角又迅速放了下去——她也不懂病理,就是在现代,疑难杂症都还不少呢,况且是在这个远古的时代。
对话尚未继续得下去,里头人说话的声音已是传了出来,二人互看了一眼,桑陵再顾不得他,提裙步子一迈,便往里奔了进去。
关家师兄已是将药方子都配好了,又摇头叹了好一会的气。
“夫人应该比我清楚。阿满稳着性子才是,这病是娘胎里带着的,恕鄙人所知,当年家主与女公子,便都是气急之下病发的罢。而今阿满虽不至于殃及性命,却也不得再动了肝火。”
“是,是,是我的不好。”桑凤娥捻着帕子,脸上的泪水已然哭干,向来齐整的高髻也散了,卫媪搀扶着她站稳,桑陵便跟着站了过去,一道和桑凤娥安置了关师兄的住处。
才想起还在门边的聂策,桑凤娥现下状态实在不好,她便主动挑起了待客的工作,“我去招呼,姑姑你先去用点饭罢。”
说是这么说,但好歹人家聂策还是个有些名声的人物,今日不是多亏了他,最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桑凤娥心里也有数,遂还是往前去打了个招呼,“聂侯,进来坐会,歇息歇息罢。”
“夫人不用管我。”聂策的神色虽凝重,语气倒也温和,“我不便久留,等阿满兄醒了,劳烦往穆武侯府说一声。”
看来二人是真心相交了,桑凤娥点了点头,便又示意桑陵送人出府。
但与其说是桑陵送他,倒不如说是跟在他后头小跑的——这人身量也高,走起路来实在雷厉风行。
“就送至此罢。”身前人顿步朝她望来一眼,两个人不禁双双一愣。
其实从班家门前望见这抹身影时,聂策就带了些不确定,没有想到眼前这身形窈窕的女儿家,便是桑陵。这张脸上恢复得也宛如新生。
纵然第一眼见她时,他也清楚桑家女的模样在京中贵女中确实特殊了点,但也没觉得如何,从西北回来以后,这些年来他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骄奢淫逸的也好,穷困潦倒的也罢,外表不过一层皮,多少人是金絮其外,败絮其内,不过马桶镶金边。
诚然,他于人之相貌,从没有过一个高低之分。可眼下也不得不承认,桑家女的容貌在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之中,实在是无需争议的艳冠群芳。
“你的伤,好了罢?”不同于眼前人的深思,桑陵却还在想着最后的客套话。
纵然知道他已无大碍,可左思右想后,还是觉得问一下比较好——反正也是客套招呼嘛。
“屁股啊。”聂策闻言,还真往自己后头看了眼,“敦实着呢,早没事了。”
这人还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