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冬月,京畿这一带就开始冷起来了,这年的初雪也较往年早些,聂策南下交州的第三日,长安城内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整整两个日夜不曾停歇,等清早撩开幔帐,午苑的院子里已是一片晶莹,连来往奴仆身上的衣裳都加厚了,几个老妪的脑袋上纷纷带上了毡帽,动作麻利的擦拭着院中廊道,而阶下打扫的奴仆小厮们穿得就更厚实了,膝下裤腿一个个都鼓鼓囊囊的。
自那日和昭玉夫人谈完以后,桑陵将自己关在午苑里好几日,除非辰时前往是非堂请安,其余时间皆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四婶章氏后来倒是又主动来过一回。
她也大方接待了,不过心境和之前不同——她现在看两府里的所有人,都带着看凶手的意味。
尽管心里认为最大的嫌疑人还是二叔婶一家,可就连昭玉夫人都说:每个人都有嫌疑,她总不能比昭玉夫人更了解侯府的。
便一面和眼前人寒暄,一面在心底琢磨着每个人的动机。
四叔是养子,将来太公仙逝,他这一家子能分到的家私只怕最少,几个兄弟之间,也就唯有他没有任下一个官职了,就算现在在帮着料理田邑上的事,最终收支也还是要经昭玉夫人过目。如此看来,除了有个“儿子”的名声,其实和府中那些资历高一些的奴隶也没什么区别,不患寡而患不均,争夺家产完全可以是一个动机,毕竟聂策要是没了,东府这一辈的嫡系子孙里头,就剩下三叔和蔡氏的那个傻儿子聂瑃了,到时候聂太公少不得要重新分配,那四叔婶这一家能得到的,只会比从前更多。
“我看你这屋里归置的东西倒不多,什么时候得了空,咱们上马泉街走一走,年边节下的,把屋子里充盈起来。”章氏仍旧热络地与她说话。
相比起西府来,东府内子嗣单薄,和章氏地位差不多,年纪又相近的,现在就桑陵了,她想要亲近自己,说得上合理,不然她总不至于和三叔房里的那些个妾室来往的。
不过她心中仍有疑窦,也不可能真与她心贴心,就只浅浅地笑着,“我的东西一向不多,侯爷也不喜欢家里置办太多物事。”
聂策之前不也说过吗?就连放个婢女进来打扫,都要盯着人家干活。虽说自她搬进来以后,没听聂策唠叨过他屋里的规矩,但把这话与外人说了,且也算是实打实的罢。
“如此——”章氏尾音微微拖长,笑靥也不过只僵了须臾,旋即又寒暄起来,“你平日可用些什么脂膏,我瞧你气色极好,是用了什么上好的罢?”
上不上好的她不知道,不过都是高恒之前给配的,自打她在高府锻炼身体以后,调理的药膳也好、脂膏也罢,统统都是高恒给安排的,她只记得饮用、擦拭的频率,其它的一应没管。
而今回想起这些,其实心头仍旧隐隐作痛,在跟前时不觉得有什么,只知道他极有耐心,一直陪着自己一点点变好,而今离开了,再一回想此前一年,又不得不感慨一遍:高恒这个人当真是挑不出半点毛病。
如何就能做到这般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是家中医者配的,我之前脸上发痘子,用的都是药膏。”
不说这个都还好,一说起这个,显是打开了章氏的话匣子,“你之前脸上还发过痘子?可半点都瞧不出来。”
其实从后期到彻底恢复,也不过两三月时间,要说她变化最大的时候,还是在高恒病倒的那段时日,那时候她身心俱疲,不仅要帮着桑凤娥料理家务,还要时常往烟水居跑,看看表哥,又不能耽误学业,回了含宁园就直接睡下了,也没什么时间再运动。
就是这么一段精疲力尽的日子,等完全过去了以后,再瞧上镜中的自己,都觉得是变了个人。
可能老天爷就是要让她累一些罢,累到无暇自身的时候,也就脱胎换骨了。
她就笑着客套,“是家中医者配了药,一点点调理过来的。”
“这医者可真是神通广大,得了空也帮我——”章氏话犹未了,只听墙边候着的成媪连连咳嗽起来,桑陵将视线投去,瞬间明了,一时讽刺,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聊起她自己,就总是忍不住要说到高恒。
所幸成媪反应迅速,她将耳杯当中的果浆续上,柔声换了话锋,“等天气稍微暖和些了,咱们再上马泉街去逛逛罢,我怕冷,年边就不太好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