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边宴飨到场的宾客就更多了,也是在老爷子的这场寿宴上,桑陵才再次见着了班乐,得知上月荀进过了考试选举,还没任命一个正规官职,且留在天子边上做了侍中郎。
国朝这个官职的工作内容可就广泛了,细到伺候皇帝本人起居,但也能参与廷议。能不能升得上去,全凭之后的表现和日常考核。
看来荀世子未来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啊。
班乐之前虽也起了和离的心思,但到底是个年轻女儿家,后见荀进对她又稍好些了,便又打消了这念头,现在就只想安心过好眼下。
她说,“世子还是个好人的,虽我家里人能举荐他上去,但还要在宫里考试,受天子问话,这总非三两天就能准备好,前些时候不大管家中事,是要专心备考,现在他入了宫,虽说也忙,但也肯照顾我了,还和他兄嫂争辩过几回。我想这日子,就不是过不下去。”
女人到了最可悲的地步,就是在心里为男人辩解,自己将往事过去。
也不知她是具体经历了什么,瞧着就远不如当年在门馆时——那时的班家女儿娇娇媚媚,自带高门女儿的傲气,不过一年不到,就蹉跎至此。桑陵纵然心里还有气,却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她已经劝她和离过一次了,而今既然她自己都说还好,她若还要劝和离,那就是要将这个朋友也推开了。
便只微笑道“好,他能待你好,自然是好。”
到亥时初刻,宴便散了一半,府内年长一些的各自回自己园子,至于寿星聂太公,早前戌时一到就招呼着众人,自己回是非堂歇息去了,毕竟人老了,经不起彻夜折腾的,但国朝筵席又向来喜欢拖延时间,因而就算寿星走了,留下的小辈们和一些个年轻宾客也还能推杯换盏,继续热闹一阵子。
剩下男人们喝酒吹牛之际,桑陵是最不愿意逗留的,等班乐和荀进走了以后,下头人再一来回话,她也就告退了。
过静思居后院之际,路旁的六角石灯内都已经上了火,一条石子道便也算清楚,一行人走不过十来步,桑陵又在花圃中瞧见了聂广的那只猫。
她游目四顾,见周围也没个旁人的,就蹲下来朝那东西招了招手。
成媪心照不宣,一摆手,便令身后跟着的奴仆先回午苑。
猫这种动物就是冷淡,不熟的人招它,那是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不过桑陵本来目的也不是为了来逗猫的,人群一离开,她方才缓缓捻裙起身,压低了语调,“走罢。”
头几日在景苑前瞧见的那仆从,一直让她惦记着,当即瞧得不太清楚,只隐隐觉得熟悉,回去后又思索了好几日,才终于对上了那张面孔——便是大婚日,她从喜房里出来瞧见的第一个人,当时所有人都赶着往后院水井边上去,唯有他跑的相反方向,甚至神情张皇。
再者,当时喜房内外全是午苑自己人,如何会放一个外头的奴才进来?
其实事后桑陵也想过许多次,那或许就是凶手。不过自此以后未在府内见过此人,她只以为是背后的主人将他调出了侯府。——毕竟对方再蠢,总也不能让刽子手还摆在眼前,给自己留证据的。
所以她一心要抓的乃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不想前几日竟又叫她撞见此人,虽说之中多有蹊跷,四叔并不在桑陵的怀疑对象里。但好歹算有了一丝线索,这两日便安排了宗湘和卫楚常来往此处,蹲点盯梢,可巧上一刻成媪来回话,又见那奴仆进了景苑。
四房内未设下人房,奴才们夜里都得回三进偏院歇下,那人既入了景苑,夜里是怎么都要出来的。
她便要亲自来确认清楚了。
……
寿宴到后头成了酒宴,静思居内欢闹到近子时才散。
聂策就是子时才回的午苑,桑陵也只比他早回来一小会,正落座毡席上鼻子喷气,又喝了一大口水,才将心底的惊恐与恚怒压下。
今日出了奇的,在前头喝了一宿酒的小侯爷身上竟没什么酒气,桑陵就没先顾上心口的情绪,过去招呼他入屋,“你没喝酒啊?”
上半宿她坐堂中时,可是实打实见他一杯杯黄汤入肚的。
“诶,你不懂。”聂小侯爷两指并着一点,朝她得意哂笑,“我自有我的窍门。”
这还能有什么窍门,就是想方设法的躲酒了呗。
“就没人发现吗?”她帮他卸下了玄绛裼衣,只见聂策摆了摆头。
至于发没发现,以他这个身份,旁人也不会拆穿。桑陵也懒得在这个话上周旋下去,瞧见他进了净房,几个仆从将洗沐物事送进去,便自己踱回了墙边,将屋中点着的灯一个个熄了。
等人出来,屋子里也就只剩了一盏孤灯。
“哟。”行障后的人嘀咕了声,“今日倒是稀奇,又是等我回来,又是留灯的。”
往前聂策回来得晚了,桑陵确实是不等他的,一般他沐浴出来,后室里也不留灯,就让他摸着黑上榻。
今日却是不一样,她是留着事要问他。
“我今日到景苑里,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
聂策正钻入帐中,就扯走膝下衾被,坐到了榻上,“嗯”了声。
这年秋老虎晚些,出了伏且凉快了一阵子,到这两天又开始热了,桑陵就闻着这股淡淡的皂香,说,“是大婚日那天,雅女死时,我看见的人。当时他慌慌张张,见着我就跑。所有人都往后院过去,只有他是要出去。”
疑点一下就显露出来了:景苑的奴才,为何会出现在喜房外?而当时又为何会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聂策思忖有顷,抬头看她,却一时没有发声。
“是四叔屋里的人。”桑陵就凑近一些,“不,应该是章氏!”
这段时日她常出入景苑,站院门也能瞧清楚里头的几间主屋,四叔在亥时左右就进了寝房,而那奴仆在起居室待到近子时才离开,——景苑里只两个主人,便只可能是在和章氏相处了。
话落却见聂策眸色沉了沉,“桑陵,这个事,你不要碰。”
这话又和昭玉夫人之前说的八九不离十了,母子俩的意思,都是这个事碰不得。原先她猜测可能是为了聂仲胥、聂叔狄和聂广,那尚且都有个“碰不得”的理由。
可是章氏为何就不能碰?
她就只能想起聂策和章氏的关系,章氏怕他,而他一提起自己的这个四婶婶,也多是讳莫如深。
“你总得告诉我一个理由吧?”
为何说起章氏,就碰不得这件事了。
“睡罢。”岂料聂策又是一句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