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亲戚们同田邑上的庄主佃户且由昭玉夫人招待着,外头京中官商场上的权贵,便由聂仲胥同沈氏招待,聂策得了他娘的谆谆嘱咐,很早就领着桑陵往宅门前去了。
只需一个穆武侯、车骑将军在,饶是丞相长史的聂仲胥还在边上,拜寿者也都不能忘了主动过来和聂策溜须拍马。
逢着这两日正是朝官休沐,又得了个秋高气爽好时节,来往宾客纷至沓来,桑陵觉得自己回礼回得脖子都要酸了。
聂策看起来都还好,别看这厮私房中吊儿郎当,遇到不想理会的场面又很会装端肃,可要到了这种需要正经交际的场合,竟也能露着个大牙左右逢源,无论来的是个什么角色,都能和人唠上个一两句。
拜寿的人一多,也就不乏几个认识的人了。
亲家人桑家当然得来,桑武领着马氏同桑枚以及她小儿子桑肖下了马车,两边各自见礼问过好,桑陵看了看襁褓之中的稚子,也没有上前逗趣的心思所在。
也不知道桑武是否看得明白他家里的这些个龃龉——反正事到如今,她是当真一点多的伪装都不乐意了的。要面上笑笑,那尚且还能扯扯嘴角,眼角眉梢的笑意要流露,也不是什么太费力的事,可要上前嘘寒问暖,倒也不必。
对于桑府里头的这些事,聂策从没有问过桑陵,也没有听她提过,可只见着回门那次的场面,估摸着这位少年将军自己也猜得个大概——只是略瞅了她一眼,就往前迈了半步,主动接替起了和岳家沟通的重任。
桑肖被抱在奶娘怀里,马氏就领着桑枚过来寒暄,半年不见,生产完的妇人脸上可见的疲惫许多,但妹妹颇有些女大十八变的意味,从前的桑家二女儿虽说也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但到底还带了些孩童的稚嫩,两腮也都还有些婴儿肥,目下瞧着已是瘦出个清晰的轮廓了,眉眼间也还有些马氏的影子。
较之桑陵,她不怎么像桑武。
也多亏了宅门前的寒暄至多不超一二句,桑家这一家子很快就进去了。
这场迎宾招待也就维持了小半个时辰,夫妇俩先回了静思居西翼稍事歇息,聂策刚坐下,就差人去打听“覃子婴住哪儿的?”
桑陵正给自己捶着小腿,瞧了过去,“谁是覃子婴?”
“我姑表兄弟。”聂策回说,就招呼了门边的两个婢女进来,示意给二少夫人捶腿。二少夫人的腿下意识退了退,待反应过来,才放回原位去。
二人在屋子里再小坐了会,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聂策背靠凭几,伸直了一条腿出去,一个婢女也给他捶打起来,桑陵就瞟过去一眼,沉默片晌,又问到了他老家人身上。
人家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至于住上个一天就走的,她只粗略知道要来的人都是谁,还不算多清楚人际关系上的事,这个聂策特意问到的覃子婴,又是什么人物?
“我同他自小关系就好。”聂策捻了块柿饼咬了口,边嚼边说,“我去西北之前,每两年就要和大哥回一趟辽东郡,在那块我只同覃子婴玩。”
辽东,也就是她那个时代的东北一块了,聂策老家还在东北呢。她就也捡了块柿饼,尝了一口,觉得太甜了——便又放回了漆木食盘里,接着问,“为什么之前每两年就要去一趟啊?”
聂小侯爷就盯着食盘里那块被咬出了牙印的柿饼,“你这——叫别人还怎么吃?”
“你不拿那块不就是了?”嘴里虽辩驳着,但桑陵还是默默将那柿饼挑了出来。
这个坏习惯也是她之前为了减肥刻意养出来的,要尝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立马就不吃了,是宁可浪费,都不为了节省而撑着自己。而且国朝施行分餐制,往前她是习惯了丢自己食盘里。
这一回倒真没留神,但这会抓在手上,吃了不是,不吃也不是。
聂策都已经嫌弃她了,总不能再放回去的,这屋子里也没个丢垃圾的食盘瓦罐什么的。
她就只好一直抓着这块柿饼,继续听对面的人说话。
“早些年辽东还有个祖辈在,祖父让我们每两年去给老辈磕头,庄子上没什么玩的,大哥也不带我,我就专同子婴一块。”他说得起了兴,方才脸上的倦意一扫而尽,“我刚认识他时,还同他打过好几次架呢,当时几个表叔拉都拉不开,再往后我们的关系倒越打越好。自我去了西北一直到回长安,就再没同他见过了,前年听说他们也来了的,当时我人在天梁,也都错过了。”
才刚说完,外头人来招呼,回说“覃公子是落住在东府九园。”没一会,身后又有人来传话,说“大夫人叫侯爷和少夫人过去了。”
桑陵也就怏怏起身,一面想着九园——那可是在侯府老边上了,东府园子可大着呢,靠边的一排厢房往前其实也都是空着的,要安排客人住过去委实偏僻,日日再要来往静思居坐坐,少说也得走上个小两刻钟。
夫妇俩才走到抄手游廊上,聂策停住步子睨过来一眼,她还好奇回望,就见这人将她手里的柿饼拿了过去,往自己嘴里一塞,嗫嚅着说,“要吃不吃,拿手里玩啊?”
桑陵一愣,遂搓了搓还有些糖粉的手指,口唇翕动,才敛然一笑,就又迅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