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笫之事固然愉悦,可要一个不留神,也容易着了寒。
是非堂里的老爷子还没好,午苑里的二少夫人在大年初一又染了风寒。
幸好昭玉夫人那边好些了,也就再重新着手起家务来。
年上来之际,虽然城中四处疫病未退,但侯府内的染病者已是清了空,故此,被困了有两三月之久的各屋主人们也敢出来稍微活动活动了。
国朝君主以孝治天下,众人出屋的头一趟便都要往是非堂跑,正逢桑陵这个二少夫人病倒,聂策又一清早的入宫了,来请安的几家婶婶便同昭玉夫人问了问情况。
大夫人温言回说,“媳妇身子一向是好的,就是去年年边太过操劳,不留神就着了寒,不过医者说且是小病,药都不必喝多了,主要是要休息。”
“怎么也不找我们帮忙,这孩子未免太实诚,就自己担着事吗?”沈氏紧接着大嫂的话。
章氏敛目一笑,再默默留神起对面聂广的神色来。
“这样的时候,大家各自守在家里才好。”昭玉夫人面容清矍,柳眉下的双目明亮,扫视了一圈屋内人,慢慢地说,“掌家妇日日都要接触外来的人,哪里晓得谁染没染病的。”
“好在是这孩子拿得起事,才把家里整顿得这样好,未免费力劳神了些。”这句话乃是面向聂太公说的。
年边时疫最严重之际,桑家女代理家务如何,大家有目共睹,——沈氏就轻轻一笑,又度了对面的蔡氏一眼。
这回,三夫人总算是能抓住二嫂的眼神暗示了。
本来她是不大愿意总和那个桑家女对着来的。都是在东府里住着的人,只要各自安生,她可以不去计较从前的事,可那日二嫂过来说话,竟又提起了去年桑家女嘲笑阿瑃的事。二嫂说:“这之前就瞧不起的人,之后只会更瞧不起。”她一听,竟也是这个理。要是之后掌家权交到此号人物手上,等自己再一去了,独留阿瑃一人,还不知道会被她怎么对付呢?
那这掌家妇,谁做都不能桑家女做。
“年底听说玄文媳妇送药出去了?”三夫人话语揶揄,有的放矢地说起来,“她还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啊。这老药方子京中人家都要仔细囤着,这时候送出去,咱们府里万一有个疏忽的,可如何是好?”
昭玉夫人闻言就先瞟过蔡氏,再定到沈氏身上,才要开口回击,却又听章氏道,“阿陵管家可不就正是管得好嘛,你们瞧阿陵可出过什么岔子不成?正因为管得好,才能放心送药出去呢。”
这么个谁都不得罪的人,这个节骨眼上竟能说这样的话——昭玉夫人还能品不出章氏话中的机锋?沉默少顷,就先对着了聂太公,“媳妇来和我说过。是高家大郎来求药,他们本是表兄妹,这老方子又正是高家大郎开的,所以媳妇当时来说给我听,我也就同意了。”
就算给了药出去,也得看是给了谁。一个高恒,未必还堵不住悠悠众口?
“大嫂那时候不正病着呢吗?”沈氏就冷笑疑惑,“听说玄文媳妇许多事都是自己拿主意的了,怎么?这种事还闹到大嫂屋中去了?”
这后来的事,身在西府的沈氏又是如何知晓的?昭玉夫人扭头回望,尽管嘴角仍微微扬起,眼神中的寒意已是显而易见了,“我总担心她小女儿家的年纪轻,许多事拿不定,很多事就需得让我知晓。”
“那大嫂可真辛苦了,这病受罪罢。”沈氏说完又暗自闪了身边人一眼。
苏氏虽表现怯懦,却也旋即接住了,“大伯母,我听外头人说,这疫病染上的,都能睡好长时间,还没什么精神头,您看起来倒还好呀。”
一语毕,堂中倏地寂静下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渐渐拉开帷幕。不好说昭玉夫人是不是说谎了。毕竟病中,又是染的疫病,怎么可能动不动叫人过去汇报?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功劳桑家女就沾不到半点了。虽说代理家务没出半点纰漏,可单就送药这事而言,到底还是留了话口。
家里尚有个耄耋老者,府里头又不是全然封闭,要一个不好,下头人染了病,无药可治,再一传到了是非堂里,这个罪谁来当?
两府的龃龉,聂太公也不是看不明白。坐上这大家主位置的人,看屋中人这么舌枪唇剑的,也都和看小孩儿过家家似的。
为了这么个事,对桑家女掂斤播两的——归根结底还是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之间的矛盾。可他心里也还有杆秤在,大房得到的东西毕竟太多:玄文的仕途、吴秀莲的掌家权,去年又定下了沈家侄女的婚事——那沈氏有怨气也在情理之中。
只要闹得不太过分,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捻着胡须嗫嚅了会,“二孙媳妇头回掌家,力有未逮,在所难免,节下家事冗杂。”他眯了眯眼眶,靠凭几面昭玉夫人说,“你大病初愈,叫二儿媳妇先帮忖打理,一家子人,没得麻烦一说。”
麻烦?昭玉夫人心下不由得冷笑,究竟是怕麻烦了,还是他们求之不得?即便心里隐隐有预感:今朝这一闹,只怕桑陵两月来的操劳就要成了一场空了。她也做好了受些小委屈的准备,毕竟当下仍以抓出内奸为重——可实没料到,老爷子竟会直接让她放权?
“是了,侄儿媳妇病倒了,大嫂也当留神才是。”沈氏自是得意不过。原本只打算压一压那代掌家的桑家女,不想猛然间这么大一桩喜事掉下来——她能不高兴?
只是一不留神,这份露出来的喜悦就过了头了。
甜头给一点就够了,闹得太张扬,一家人的和气就没了,聂太公扶着童子的手起身,不免再盯了沈氏一眼。
二夫人犹自满面春风呢,瞥到这目光,顿时后背一凉,抿了抿唇,才再躬下了身子。
老爷子徐徐踱步回了后室,众人于是纷纷从毡席上起身,昭玉夫人面上向来维持着的笑容已然不复。
沈氏虽心中仍有快意,但一回想起太公方才的眼神,到底还有些后怕,溜走的步伐遂一时加快。
既然要给她掌家权,就得趁早做准备,最好是今天就能去云月榭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