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苑长廊的尽头,两个奴仆从西厢房过来,交替了堂屋廊庑两个婢女的服侍工作,大公子夫妇才走没一会,成媪遂领着卫楚从屋内出来,径自往云月榭方向过去。
同一时刻,沈氏已是领着人到了云月榭,做好掌家的交接工作。
昭玉夫人向来在长者面前表现温驯,自然不会有半分脸色流露,虽不至于殷勤招待,却也还是和声和气的接待了自己的这位二弟妇。
堂屋内对话断断续续,成媪就默然走到了房媪身边,两个老妈妈不必言语,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成媪待站定后,便悄然给卫楚丢过去一个眼色,小丫头便安静颔首,旋即就消失在了廊庑尽头。
约摸过了三刻钟,妯娌间的你来我往才结束,沈氏招呼人去账房领账本,一面笑眼盈盈,“大嫂往后也总算能清闲些了,要实在坐不住,尽管来常园坐坐,咱们府中热闹玩意可多着。”
昭玉夫人目注过去,并未有口头上的回应,倒是房媪候在墙根冷嘲热讽,“还真是老母猪吃苣荬菜,就得意这一口。”
成媪就接话,“这样的时候把家务接过去,可不是什么轻松活儿。”
要知道,京兆疫病还没有完全消灭,侯府内之所以能安稳,前面全是靠二少夫人一手支撑,就连昭玉夫人也不清楚细节处的安排,沈氏要半道接过了这烫手山芋去,可不是什么美差。
这头忙活交接的功夫,卫楚已是前往后罩房去吩咐上了鸢。
小丫头赶着二夫人从云月榭出来的当口,便迅速跟了上去。
云月榭在东府的十美湖畔,要回西府得过中庭,此处为两府衔接处,来往奴仆也多。因而鸢这么个瘦小的女儿,只要不跟得太紧,也难叫人立即发觉。
沈氏兀自沉浸喜悦之中,“我都不必做什么,尽是她们自己送了把柄上来。时运又不好,前是婆母病,后又是媳妇病的,老天都不照应她这一家子,可想的是往前作孽太多。”
贺媪躬身随在身旁,顺应一笑,“是了,大夫人和二少夫人终归难当大任,谁能想到二少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送药出去呢?”
“她也是笨。”沈氏半挑长眉,忆起桑家女的那张脸,美是美,不过人要是不聪明,美也就是给自己招麻烦的东西了。
“既然如今咱们拿回了掌家权,那那事?”贺媪又问。
什么事,主仆二人心照不宣,沈氏脸上笑容渐收,“办成了最好,一次拉下吴秀莲,永绝后患,要办不成,彻底离间了婆媳俩,咱们总也不亏。”贺媪便垂眉应声,又见二夫人顿住了步子,“你也要她仔细着些,事办成前,还得小心。”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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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是隔日来午苑看望的,聂策又是连着两日被留于宫中,午苑前院厅中万籁俱寂,几道步子由远及近。
四夫人由小厮招呼进来,同样隔着丝帛屏风跽坐香炉旁。
“这掌家就是操劳,你瞧着向来身子结实,竟也病倒了。”
桑陵又岂能不迎客的,由宗湘搀扶半坐着,轻言细语回说,“谁又能料到?我念着天候还算好,就总以为能扛得住。”
这还是自上次后花圃撞见后,章氏头回再来午苑。
“总归年边,怎么都还是冬日。”章氏啜了口热饮,侧目丝帛后的身影,“前日年初一几家都去和老爷子问安了,我不见着你,心里总不安定,昨儿原本想来的,又怕搅得你休息不成,就定了今日来,你现在感觉可如何?”
“今日比头前是好多了,不过前日大——”桑陵话到嘴边,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章氏倒又自己接过了话,“昨儿请安你二婶都没去,你可知道?”
可就如桑陵所料了,今日这位四婶婶过来,还是为掌家权。
成老妈妈立在屏风旁八风不动,又不露声色地打量住了章氏。桑陵道,“我知道一些。”
她心里要有气,这时候是最好来奚落消气的。
“是了。”章氏轻轻放下玉盏,唇梢含着笑,“这样大的事,你这儿如何能不知晓?原本年前也是你在掌家的。照我说,这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总归不是你的错,就算太公要罚,也不至于为这事。”
“是体恤你和大嫂劳顿,总得松快松快。”
她言语之中的得意之色,竟比真正掌家的二夫人还要浓烈。
桑陵就顿了顿,依旧平声细语,“能休养是福气,四婶婶,到日后你总会知晓这个道理的。”
不疾不徐的话音一点点绕进鸾凤熏炉上,轻烟后只见章氏的脸色一变,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自忖少倾,才又是一笑,“是啊,像你现在这般,可不就是福气了?”
口头争锋罢了,谁还唬得住谁?
成媪审时开腔,“四夫人是一直有福的,说来,咱们两府内哪个又不是有福的?前儿来的大少夫人也是个有福的。”
这老媪言语不卑不亢,同她主人一样都是个笑脸。桑陵就拿过榻边的玉如意,放手心里把玩了起来。
“大侄媳妇前日来过?”这话落到章氏耳中,自然就又引起一阵思索,
“是啊,同大哥一道来的。”
章氏心头一滞,隐约可见丝帛屏风后的那张笑靥,她抓着衣袂的手下意识一紧,只听着一道布帛破裂声——
“还提到了踏雪呢。”桑家女还在继续说,“大哥说那只猫现养在大嫂屋里,让我好些了去瞧瞧,大嫂也说时疫期间踏雪长胖许多。四婶你可有去瞧过?”
身边熏炉里的香烟一股脑钻入鼻息,章氏觉得有些眩晕,连跪坐的姿势都差点维持不住,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勉强镇定下来,听见自己咬牙开口,“我早说过了,那只猫我也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