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冬梅十八岁时,她考上了师父的母校,沪城医学院。
收到通知书时,江冬梅流下了泪,是开心的眼泪,也是对九岁的她,一个完美的告别。
虽然堂哥和师父,给她找了心理医生开导,但她一直都记得,九岁那年的冬天,她在山上拾柴,那个恶心的男人将她拖进山坡的草丛里,强歼了她。
小时候她并不懂强歼是什么,只知道她好痛,身体像要被撕裂了一样,她哭着求饶,求那个男人放了她,可那男人却更变本加厉,他脸上的狞笑,就算到了现在,还会偶尔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被那个男人折磨了很久,身体痛到了麻木,她嗓子哑了,发不出一点声音,男人提着裤子走了,还冲她吐了口口水。
她像破布娃娃一样,躺在冰冷的地上,北风呼呼的吹,她又冷又痛,可她不敢回家,她想等天黑,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的狼狈了。
九岁的她不知道什么叫没了清白,她只是单纯地害怕被爸爸骂,因为她的衣服被男人扯破了,柴也没拾够。
天终于黑了,她冻得全身都麻了,一步一步地走回家,半路上遇到了出来找她的姐姐。
姐姐看到她的模样,立刻就明白了,问她是谁干的。
她哭着说是江强,就是那个欺负她的坏蛋,也是村长的宝贝儿子。
十二岁的姐姐也无能为力,村长是村里的土皇帝,没人敢违抗他,江强是村长的独生子,在村里横行霸道,村里人都敢怒不敢言。
她和姐姐一起回了家,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看到她身上的伤痕,妈妈变了脸色,哭了起来。
爸爸厉声责问是谁干的。
她很害怕,哭着说是江强。
尽管她知道是奢望,可当时她真的很希望爸爸能替她讨回公道,哪怕揍江强一顿呢。
可事实却是,爸爸狠狠揍了她一顿,打断了三根柴禾,如果不是妈妈和姐姐拼死拦着,她那天肯定会被爸爸打死的。
“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你给我去死,老子没你这种伤风败俗的女儿!”
爸爸骂她的话,至今都还历历在耳,每当她学习累了,想歇一歇时,这句话就会在耳边响起。
以前江冬梅想不明白,明明做错事的是江强,她只是去山上拾柴,被江强强歼了,她才是受害者,为什么爸爸不去找江强,反而要打死她,还骂她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她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爸爸太无能,他没胆子去找村长的儿子讨回公道,只能把怒火发泄在她身上。
爸爸也知道她没错,可怒火总得找个人发泄,而且爸爸的理由也很充分。
为什么江强不去欺负别人,就只欺负你?
村里那么多女孩,为什么只有你被欺负了?
难道你就没错吗?
所以在爸爸的理论里,她大错特错,因为她被江强欺负了,她就罪该万死。
她被爸爸打得遍体鳞伤,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床上,爸爸还不让妈妈和姐姐给她吃食,骂她没资格吃。
其实她知道,爸爸是想饿死她。
那时她也不想活了,可姐姐让她一定要坚持下去,还偷偷给她喂吃的,那些吃食都是姐姐从嘴里省出来的,家里只有姐姐对她最好。
“冬梅,你一定要活下去,堂哥马上来了,他会救你的,你信姐姐。”
姐姐这样和她说,可她真的不想活了,那时她觉得自己好晦气,不想把这些晦气带给堂哥,还是让她去死吧。
于是,等家里人都出去干活了,弟弟也出去玩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跑去山上采了一种野草,村里的孩子都知道,这种野草牛羊吃了会闹肚子,严重的会死。
当时她想,连牛羊都能吃死,想必她也会死的吧?
她采了好多毒草,悄悄回家了,她不想死在山上,怕被野狗吃了,还是死在家里安全些。
正当她准备吃毒草时,门被推开了,一股寒风吹了进来,还有一道光,特别亮的一道光,直至今日,江冬梅都还记得那道光,是她堂哥带来的光。
堂哥知道了她的遭遇,将江强狠狠揍了一顿,还要去镇上报公安。
可村长带了全村人,堵在了路口,还用堂伯的坟威胁堂哥。
堂哥很气愤,可也无能为力,便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九年的村子。
离开的那天,她没有一点留恋,只是舍不得姐姐。
姐姐悄悄来送她了,还塞给她一点钱,是姐姐山上采药卖换的钱。
“听堂哥的话,多干活少说话,一定要好好活着,姐姐会去找你的。”
姐姐和她这样说,她哭着答应了。
当时她以为,和姐姐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了,但她没想到,堂哥没多久就把姐姐也带了出来,还给了爸爸一笔钱,其实是爸爸卖了姐姐,那笔钱要给弟弟盖新房娶媳妇。
在爸爸妈妈的心里,弟弟才是他们的孩子,她和姐姐,还有出嫁的大姐二姐,其实都只是生出来给家里当牛做马的奴隶罢了。
江冬梅还知道,村里那口井里,还埋了她的三姐四姐五姐,比起她们,她也是幸运的。
至少她还能活着,三姐四姐和五姐,一生出来就被扔去了井里,活活淹死了。
还有村里的许多女孩,也都扔去了那口井里。
那口井就算大白天都阴气森森,村里人都不许孩子靠近井,大人也不敢靠近,他们亲手杀死了那些女孩,可又害怕这些女孩的鬼魂找他们索命,大人可真矛盾。
自从离开老家后,江冬梅的生活就一天比一天甜了,堂哥待她和姐姐很好,还有堂哥的爱人朗老师,就像天使一样,有些堂哥没注意到的细节,都是朗老师发现了,再告诉堂哥的。
还有小鱼,是她和姐姐最最好的朋友。
还有小鱼的姐姐,是她最敬爱的师父,教会了她许多本领,她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将来还会成为一名人人尊敬的医生。
江冬梅觉得她比很多人都幸运,但江强带给她的伤害,依然是她忘不掉的痛。
所以,她要亲手将这个伤疤剜出来,结束这场困扰她近十年的噩梦!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江冬梅安心了,她要去亲手剜那块陈年伤疤了。
这件事她不准备和任何人说,她要自己解决。
江冬梅和大家说要出去旅游,江寒和朗月都很支持,还赞助她一个相机和一笔钱。
小鱼也给了她一个大红包,说是高考奖励,她也没客气,收下了。
出发的前一天,师父叫她去家里一趟,说有事和她说。
家里只有师父夏青青一人在,师公在部队很忙,白天在家里基本上看不到人,妞妞和壮壮去京城爷爷奶奶那住了。
孩子不在家时,师父都会让两个保姆回家休息。
“听小鱼说,你要出去旅游?”
夏青青做了几个菜,师徒俩边吃边聊。
“嗯,想出去放松一下。”
江冬梅点了点头,但眼神却躲闪着,不敢直视师父。
“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挺好,等开学后,你就没时间出去玩了,这是师父赞助你的旅游基金,在外面痛痛快快地玩,别舍不得花钱。”
夏青青拿出一摞崭新的钱,银行的封条都还在,正好一万块,移到江冬梅面前。
“师父,太多了,堂哥和朗老师给了我不少钱,小鱼也给了,姐姐每个月都会打钱。”
江冬梅哭笑不得,师父每次给她钱,都大手大脚的,一点都不拿钱当钱花。
“他们是他们的,这是我的,穷家富路,出门多带些钱。”
夏青青豪横地将钱塞进她手里,对自己人,她向来很大方。
江冬梅只得收下,心里暖融融的。
九岁以前,她总是责怪老天爷对自己太苛刻,可现在她却很感谢老天爷,其实她比很多人都幸运得多,离开老家后,她遇到的人,每一个都是救赎她的天使。
“这这孩子太正,万事太极端都不好,有时候人得适当地做点坏事,调剂一下。”
夏青青语气意味深长,看她的眼神也耐人寻味。
“师父,我会努力。”
江冬梅有些无奈,她其实真的不是好人,可师父总说她太正直了,还让她要变坏一点点。
可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坏,比如这九年来,她一次都没回老家过,也没给父母写信。
姐姐倒回过几次,前年还回去过,回来和她说,爸爸老了很多,身体不太好,妈妈头发都白了,还提起了她。
她听了这些后,心里很平静,仿佛姐姐说的是陌生人。
或许,爸爸妈妈就算死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吧。
在九岁的那年冬天,爸爸妈妈的女儿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是新生的江冬梅。
第二天,江冬梅上了火车,小鱼去车站送她。
但火车只开出了一站,她就下车了,转而买了回老家的票。
她要回去彻底剜了那个伤疤,从此她和老家再无瓜葛了。
江冬梅买的卧铺票,躺在窄小的床上,耳边是当次当次声,她仿佛回到了九年前,堂哥带她回沪城,她第一次坐火车,新奇感减轻了她的痛苦,也让她麻木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她还记得堂哥和她说的话——
“冬梅,你没错,错的是江强,不要因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你要强大起来,才能为自己报仇!”
小时候她听不太懂,但她哭了。
因为家里的人都说她错了,爸爸骂她,妈妈只知道哭,姐姐也是小孩子,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有堂哥和她说她没错。
现在她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也体会了堂哥的苦心。
她要回去报仇了!
姐姐说,江强前几年娶了个寡妇,还生了两个孩子,过得挺好,凭什么做错事的人,还能娶妻生子,毫无负担地活着?
做错了事,就必须接受惩罚,公安惩罚不了,就由她这个受害者来!
火车当次当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到了老家县城,江冬梅下了车,在车站附近吃了一碗汤粉,老家的汤粉很好吃,但她忘了和老板说少放辣椒。
结果就是她被辣得眼泪直流,离开老家太久,她已经不能吃辣了。
痛快地辣了一场,江冬梅感觉挺舒服,她付了钱,再买了些礼物,坐上了回老家的班车,一路颠簸了两三个小时,终于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村口。
江冬梅下了车,提着礼物慢慢走着。
现在的她高挑苗条,穿着淡紫色的连身裙,是师父服装厂生产的,看起来漂亮时尚,和这个村子格格不入。
路边的农田里,有几个村民在干活,他们看到了江冬梅,并没认出她,直到有人看到她进了家门,才想起来她是谁了。
“江石头的小女儿冬梅回来了,大变样了,比县城的姑娘还漂亮!”
“去年春梅回来就大变样了,没想到冬梅更漂亮,她们姐妹真是走狗屎运了!”
“还是江石头的福气好,不过就是给了江寒几顿饭吃,人家江寒就提携他两个女儿,接去大城市享福了。”
“真奇怪,江寒咋不带堂弟,只带两个堂妹。”
村里人议论纷纷,都羡慕嫉妒江冬梅的好福气,又后悔没能巴结上江寒,否则今天享福的就是他们家了。
江冬梅在家里看到了父亲,九年前恨不得打死他的父亲,现在驼了背,白发苍苍,明明才六十不到,却老态龙钟了。
江石头老眼昏花,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小女儿,他先是一喜,随即沉了脸,阴阳怪气道:“舍得回来了?”
出去了九年,在大城市里吃香喝辣,一次都没回来过,真是个白眼狼!
春梅也一样,他让春梅带儿子去大城市,这逆女拒绝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他正打算进城去找这两个逆女呢!
儿子学习不行,又不想回农村种地,天天想进城打工,他不放心儿子去其他城市,希望两个女儿能帮衬照顾弟弟,等儿子在大城市里有了出息,他也能跟着去城里享福。
但江石头不知道江寒在沪城的地址,电话也不知道,江春梅每次回来,都有意隐瞒了堂哥的联系方式,只说在沪城。
沪城这么大,江石头没啥文化,也没出过远门,肯定找不到。
江石头正犯愁呢,江冬梅就回来了,他心里是欢喜的,可又想表现一下父亲的威严,气氛一下子冷了。
“妈呢?”
江冬梅淡淡地问。
她对父亲早就没了希冀,所以对江石头的态度并不意外,也不会难受。
“上山了。”
江石头被小女儿冷淡的态度气到了,以前他每次发火,小女儿都会露出害怕的模样,现在却这么平静,让他有了种挫败感,还有些生气,觉得父权被无视了。
江冬梅放下了东西,就出门了,她不想和父亲单独相处。
村里人都围过来和她说话,打听大城市的事,得知她考上了大学,村民们又是一阵恭维。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江冬梅一一应付着,她看到了远处一个男人,远远地看着她,这个男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正是强歼过她的江强。
江冬梅全身都绷紧了,但她依然平和地笑着,甚至还朝江强那边看了眼。
尽管隔了很远,但她依然能感觉到江强眼神里的欲望,这个男人对她依然没死心。
很好!
江冬梅在老家待了三天,每天都会出去转转,或者去山上采药,而且打扮得很漂亮,她能感觉到江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浑浊,这男人离钩子越来越近了。
第四天中午,太阳很毒,村民基本上在家休息,江冬梅背着背篓上山了。
山上很凉快,她慢慢走着,时不时停下来挖草药,当看到后面的尾巴时,她嘴角勾起冷笑,果然跟来了。
江冬梅有意朝偏僻的地方走,越来越偏,村民都不会跑这么偏,后面的江强暗暗欢喜,真是老天都帮他,这女人越来越美,比小时候漂亮多了,睡起来肯定过瘾。
当江冬梅进了个林子时,江强再按捺不住了,冲过去就要扑倒。
早有准备的江冬梅灵活地闪开,江强扑了个空,他反应很快,又扑了过来,却看到江冬梅手扬了下,像是洒了些东西,他还吸进去了。
江强并没在意,他现在只想睡了眼前的女人。
只是他却骇然发现,自己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手脚像是僵了一样,刚跑了几步,他就摔倒了,神智却很清醒,眼睁睁地看着江冬梅走了过来。
“你……你要干什么?”
江强害怕了,他终于意识到,江冬梅是故意引他上山的。
“没什么,请你看一出好戏。”
江冬梅轻声说着,手里多了一瓶药,全洒在了江强身上,再用银针刺了他的哑穴,免得叫出声引来其他人。
江强发不出声音,眼神变得恐惧,他很想逃,可四肢僵硬,根本逃不了。
很快,他看到了更恐惧的事,蜈蚣,蝎子,毒蛇,都朝他爬了过来,没多时就爬满了他全身,而且还在啃啮他的身体。
江强无声惨叫着,脸痛得变了形,他朝江冬梅看过去,女孩微微笑着,一袭白裙是那么美丽,可却让他心里发寒。
他终于明白了,江冬梅就是回来报仇的!
江强活活痛死了,他的尸体被毒虫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白骨,还有几片碎布。
江冬梅擦去了她留下的痕迹,背着一篓草药下山了,山脚下还遇到了几个村民,和他们聊了会儿。
天黑时,村长家才发现江强失踪了,有人看到他去了后山,但全村人在山上找遍,都没找到人。
江强的骷髅在偏僻的林子里,孤零零的躺着,而且骨头被野兽叼走了几根,不再完整,东一根西一根的。
村长领着村里人找了三天,一无所获,村长媳妇哭天抢地,短短三天就老了许多,江强媳妇和两个孩子也哭,一家人看起来好不可怜。
江冬梅冷眼看着,心里痛快极了。
九年前纵容儿子行凶,九年后,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她心里的那块伤疤,终于彻彻底底地剜除干净了,江冬梅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她该去下一个旅程了。
她离开后,江强的骨头被砍柴的村民找到了,但就连村长都不确定,这些骨头是不是儿子的,最后还是江强妻子,凭借着几块碎布,断定就是江强的尸骨。
村里人都说,江强是被山里的狐狸精给吸走了精气,就连村长都信,如果不是狐狸精干的,儿子怎么会变成一堆白骨?
根本没人想到江冬梅身上,毕竟这些人素来瞧不起女人,根本不认为江冬梅能杀死人高马大的江强,更不觉得江冬梅有把人变成一堆白骨的本事。
江冬梅买了去京城的票,她想去看天安门升旗,当她在天安门下看着国旗升起时,村长家锣鼓喧天,哭声抢地,在给江强办丧事。
看着鲜红的国旗迎风飘扬,江冬梅露出了比太阳还明媚的笑容,她默默对自己说:“江冬梅,以后你就是全新的江冬梅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