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人静。
莫渔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当年还和师傅在一起的日子。
自己不过是一稚儿。
那时候即便有飞云观在。
也少回那山上去。
师傅发白苍苍,全无高人风范,反而如同乡野村夫般终日竹杖芒鞋,四处游方。
替人治病或者看些风水。
师傅的背影是年幼时看过的最多的东西,即便风餐露宿,却也不觉得有何困难。
不羡他人之长。
不怨己身之短。
“师傅,你总说修道是修心,是于苦难中磨炼心性,所以我们才需要游历红尘,体验常人所不能体会之痛,尝常人不能体会之苦。”
“历经万难而不折其腰,磨骨淘心而不毁其志,如此才能修得大道。”
“那是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需要受着才行啊?”
“对,也不对。”
“对?又不对?”
“没错,玄明,你要记住,我们修道,修的是百炼精粹之心,是不折不挠之风骨。”
“而不是自卑自怨唯唯诺诺之体态,我们的苦难,来自于天地,来自于这个社会,我们所经历的苦难,是这个世界大部分人苦难。”
“是身体发肤之痛,刻骨钻心之苦。”
“是无意苦。”
“而不是专心苦。”
“什么是无意苦?什么是专心苦?”
“无意苦是突如其来的苦,比如风霜雨雪,悲欢离合,伤残孤寡,失弱愚怒,风云不测,又或者是自己愿意受的苦。”
“无意苦是躲不掉或者自己想要的苦。”
“下雨没有带伞,暴晒而无阴凉,饿了没有饭吃,伤了走不动路,天生愚笨说不了话,人死了不能复生…”
“自己想尝试的身体之痛,割心之苦。”
“这些都是无意苦。”
“那专心苦呢?”
莫渔跟在师傅后问道。
“专心苦。”
“是有得吃,想吃而不吃;有交通工具坐,想坐而不坐;是病能好,想治而不治;是能忘想忘而不能忘,是能活想活而不得活。”
“这些无端的,自己给自己制造的苦难,就是专心苦。”
“无意苦是磨难,专心苦是愚蠢!”
“前者磨练心性。”
“后者只会令人白痴。”
“所以,玄明,未来的修行之路还很长,你必须要记住,修行的目的不是让人变成愚笨的木头。”
“而是历经千辛万难,归来仍有一颗赤子之心!”
“让你的心如婴儿般纯净。”
“该享受就享受,该反抗就反抗,不高兴就说出来,不舒服就用行动表明。”
“该享的福不要忘,该吃的苦不要躲,不该吃的磨难不要执迷不悟。”
“否则,你便是陷入了泥潭无法自拔。”
“明白了吗?”
看着师傅的背影,年幼的莫渔认真的点了点头。
“师傅,我明白了!”
“嗯...孺子可教。”
师傅微微笑着。
“那师傅,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实在是无法过去的无意苦,或者专心苦了呢?”
师傅平静道:
“如果是无意苦的话,那就只能由你自己去寻找其中的那一线生机了。”
“如果是专心苦的话。”
“师傅会帮你的。”
“那如果师傅,如果那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了呢?”
师傅闻言哈哈一笑。
只是抚须道:
“徒儿勿忧!”
“为师乃是修仙之人!”
“有事,便上香,或者心中默念就是了!”
“你啊...还有很长,更重要的路要去走呢...”
师傅的面容还在梦境中历历在目。
本就是师傅捡回山中一幼儿,从小到大跟随师傅二十余年,如今一朝师傅仙去,恍若昨日。
虽然师傅不止一次讲。
生老病死乃是人间不变之规律,生不必过于欣喜,死也不必哀伤。
他也一直都做的很好。
只是一日师傅突入梦中,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便如潮水般上涨。
“学长?”
“学长?”
模模糊糊之中听到耳边似乎有声音呼唤,从那许久未曾感受的情绪中慢慢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光线昏暗。
那是手机的屏幕发散出来的光芒。
小手办在昏暗光芒下,用着宛若猫头鹰一般的眸子正看着他,那大眼睛里透露着的是一种很难读懂的...情绪?
“现在什么时候了?”
“刚刚凌晨4点。”
“哦,我该起来做早功课了。”
“学长...”
“嗯?”
“外面下雨了。”
“是吗?没关系。”
“学长...”
小手办又喊了一句,莫渔疑问问道。
“怎么了?”
小手办大眼睛盯着他。
“你哭了...”
莫渔一愣,旋即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在那里确实有湿润的痕迹。
摸了摸小手办的脑袋。
“没关系,只是做梦梦到了一些东西而已,无妨,我该起床了,既然今天在下雨的话,那就暂且不用洗漱了。”
“等我回来以后再洗漱吧,你就留在房间里,多休息一会儿吧。”
小手办对于学长的话,向来都是乖乖的执行,莫渔稍微整理了一下过后,便去打开了门。
厢房的门一打开,外面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些许的小雨,天色并不明亮,看起来有些昏沉,只是凌晨4点这个时间对于整个云台的人来讲。
已经完全到了可以早起准备功课的时间段了,外面放在灯笼里面的电灯发出的明亮橙黄色的光芒点缀着整个云台金顶。
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显得梦幻。
“太师!”
“太师...”
一路上众多已经早起的弟子都看见了穿着便服的莫渔,纷纷问好。
莫渔一一点头,便向着金顶思过崖而去,思过崖在这个时间段不会有人去,莫渔此刻也有些心事,从师傅去世到现在也已经有近两年了。
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未曾有一次在梦中梦到过师傅。
昨天夜里却梦见了师傅,这并不算什么,只是一时之间有些五味杂陈,想到了过往和师傅在一同的生活罢了...
如今也只有他一个人来处理各种各样的事了。
....
看着莫渔从面前而过,也许是因为昨日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再加上和家族一番激烈的交流。
那一晚上难免会显得睡不安稳。
如今不过凌晨4点,整个云台金顶就已经变得热闹了起来,外面人影身杂乱,更是难免让三人睡不着。
早起了,穿着一身简单的衣服开门。
便看见了自庭院旁经过的莫渔。
是那道人!
看见莫渔的那一瞬间,三人心情之中的烦闷立马烟消云散,想到的解决办法和制敌之策略。
难免迫不及待想要前去讨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公道”!
“快快,跟我来!”
“那道人看见了!”
年轻男人迫不及待喊道,还没等旁边两人反应,便迅速的跟了上去,云台金顶的海拔不算多高。
山上的路依旧蜿蜒陡峭,来来往往上坡下坡,淅淅沥沥的雨水淋在脸上却也觉得凉快。
也许是因为即将就要解决一桩心事,所以心里也不觉得烦躁,甚至还反而有些享受。
不由得也在畅想待会儿自己说出全新的条件过后,这位道长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三人在阶梯上来来回回。
跟着前面莫渔的身影。
直到离开云台金顶甚至有些远了,他们才看见莫渔往一片山崖过去了,在昏暗的灯光照明之下。
也只能看见人影盘腿坐了下来。
分明还在下雨,就算是打坐,也还有很多的地方才对,却偏偏要来这片山崖,淋着雨打坐?
三人不明白这是什么心态。
不过这不重要,这个地方安静没有人,却正好为他们创造了一个非常不错的谈判空间。
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的博弈!
说不定这里还会成为自己的好运地...
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向着那道盘坐的身影慢慢的靠近。
莫渔闭着眼睛打坐。
但很早就已经知道背后有人正跟着自己,也知道跟着自己的是谁。
看来有些事情也并没有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去发展。
只是何必呢?
“如果已经想好了,那就自行下山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莫渔率先开口。
身后三人倒也不介意自己早被发现。
毕竟他们做的又并非暗杀,而是一场非常合理的谈判!
“其实我们不打算下山去了。”
“昨天想了许久,我们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真正意义上的万全之策!”
“所以我们现在来。”
“实际上是想要和道长再进行一番谈判得。”
“我相信这一次我们给出来的诚意一定让道长你没理由拒绝!”
年轻男人颇有些自信满满开口道。
“哦?”
“无法拒绝的诚意?”
“倒是说来听听,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没理由拒绝?”
莫渔依旧盘坐着,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年轻男人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上前一步自顾着感慨道:
“经过昨天一番交流后,夜里我也想许多,不得不说道长作为修行之人,心态也确实要比常人高太多了。”
“如果是一般人早听到我们的诚意,也就早同意了。”
“只是道长不同。”
“经过交流,让我深深意识到,其实道长的弱点真的很少。”
“既不贪图荣华富贵,也没有表面上所说的那般在意美人。”
“同时不怕死,而且对别人的死活也并没有那么关心。”
“我想这是由我们完全不同的思想状态所导致的。”
“都说修道之人乃是孤家寡人。”
“现在才深深感觉这句话说的当真没错。”
“什么都得不到道长您的在意。”
“一时之间,还反而将我们给难到了。”
“不过我想世界上总归是没有完美无缺之人。”
“之前只是因为不太了解道长您的软肋。”
“而现在,我们已经了解了。”
年轻男人自信道。
莫渔呵呵一笑。
“我的软肋?”
“有意思。”
“不妨你说说,我的软肋是什么吧?”
莫渔笑问。
年轻男人呵呵一笑:
“今年的这场祈福仪式,可以说是历年来最大的一次祈福了,不但整个道教都来了不少人。”
“而且还来了不少的大人物。”
“我之前在这仪式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听说,今年仪式过后,很多宗门内的那些老人就不会再主持下一次的仪式了吧?”
“也就是说,这是最重要的一次仪式,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仪式。”
“从这个消息传出起,就有不少人认为,在不远的将来,道长你就会成为整个教派执牛耳般的人物。”
“今年这个罗天大醮可是吸引了非常多的人。”
“两派合流。”
“规模宏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非常重要的仪式对吧?”
“如果道长你既不担心自己的死活,也不在意别人的存亡。”
“那这个仪式你总该在意的吧?”
“道长...你也不想苦心准备的一场祈福仪式,就这样被叫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