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放假的头几天,马东给家里去了电话,主要是为了告知他在几号回家,然而东妈永远不会放过跟马东碎碎念的机会,她依旧在电话里吐槽她的烦心事。
东妈:你老爷是真能耐啊!找了一个老太太伺候他搬走了,我就纳了闷了,他兜里又没钱,人家老太太咋就愿意跟他呢?
马东心想,你以为所有女人都跟你一样要求无上限呐?人家对付吃口饭饿不死就行,怎么说我老爷也有低保,还能算卦混俩钱,这条件虽说不咋地,但也不算太差啊!
只是他心中对东妈的评语肯定不能往出蹦,否则她又会要死要活,马东只能乱扯淡说:我老爷嘴皮子好使呗!算卦的一般都会忽悠几句。
东妈:就他那样式的,还有脸嫌弃咱家的伙食一般?谁家还顿顿吃肉咋地?隔两天吃顿得了呗!吃多了也不嫌腻歪的慌?真不愧是监狱里放出来的,脑瓜里就记住了肉。他还和你爸总喝得醉么哈的,然后俩人就呛呛个没完,我听多了脑瓜子都疼。
马东心想,我真服了你,你和我爸吵吵时,你不嫌烦;你跟我抱怨时,你依旧不嫌烦;怎么别人一吵吵,你就嫌烦了?合着别人都不是人呐?可真是棍子不打到自己身上感觉不到疼,呵呵!
不过这种想法他更不敢说出口,他拿老佛爷没有一点办法,只能顺着她说话或者转移话题。
马东:那他回老房子住啦?
东妈:可不,要不还能去哪?
马东:哦。
东妈:我发现人一老,都挺能作,你老爷这一走,以后可就回不来喽!他还成天嫌弃你爸,你爸那人什么臭脾气,能同意他再回来就奇怪了,估计你爷再来求情都不带好使滴。
马东心想,你还知道我爸脾气不好?那你还老跟他斗啥?你学学我三姐不行?哼,反也是,关键时候有我这个大冤种给你兜底,我爸还真怎么不了你,等哪天我突然死了,你就消停了,你就吃饱了撑的,莫名其妙!
东妈又开始说别的事:你老爷还行呢,说实在话,他没给咱家找啥事,你姥爷现在可把你三姨家祸祸够呛。
马东:他又咋了?
东妈:前几天我去你三姨家溜达,顺便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把那屋给造奔的,满墙都是大粘痰,吐的一下大印子,连棚顶上都有。你三姨给他痰盂,还有卫生纸,他说死都不用,人家非要随心所欲,想吐哪就吐哪。幸亏他当初没来咱家,要不然你爸跟他干架,房顶都得掫开!
马东:是不他岁数大老糊涂了?今年八十几呀?
东妈:八十六了都,你说这也是怪事,人越能作吧,反而越能活,你姥姥脾气多好,早早就没了,这上哪说理去?
马东心想:我勒个去!整半天你知道这个道理啊?那你还时不时瞎折腾啥?难道你是为了长命百岁,所以才会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你这……
可这种话他依旧不敢反问,他再次转移话题说:我姥爷以前不是挺爱溜达么?
东妈:岁数大走不动了,再说谁敢让他自个出门?你三姨家人都忙的要死,都没功夫看着他,就唐宏有时给他带几本小说看看,唐宏也是,挺大个大小伙子,成天研究下象棋啥也不干,就指望你四姨养活呢!一提你四姨我就来气,她家车卖了都不说还我钱,还说都赔进去了!就你四姨夫老去嫖,他开车能剩下啥钱?我听你三姨说,她都看见好几回你四姨夫上酒店找小姐了,恐怕现在这事就你四姨不道。
马东知道东妈喜欢把别人的秘密当八卦往出讲,他不由得劝道:妈这回你可管住嘴啊,我四姨夫这事你千万别在瞎嘚嘚了,让我四姨知道,你里外不是人,到时候可就不好了!
东妈:用你说?我又不傻,你少管我!
马东见东妈的语气又有点变严厉,赶紧打岔道:那没事我挂了,反正我过几天就回去了,有事回去再说。
东妈:坐火车小心点
马东:知道了!挂了。
紧接着他挂断了电话,可东妈却仿佛是马东人生中的克星一样,每当她提醒马东小心时,马东大概率会出点什么问题,随后这次坐火车他就在中途受了伤。
回家那天他与两名顺路的同班同学一起坐的火车,一个是同省比马东路途近的陈瑞,另一个是路途遥远的外省同学小崔。
那个年代还没有高铁这种交通工具,只有慢腾腾晃悠的绿皮火车,而大学生放寒暑假那几天正是铁路客流运输的高峰期,这时火车的车厢里保准会挤得满满登登,想上个厕所都十分费劲,因此为了尽量不去厕所,人们即便是带水也不敢多喝。
可时间长了人的排水系统就会自动储存增压,当时陈瑞就是如此,他非常想要上厕所放水。马东虽说没有太大尿意,但因为有陈瑞作为开路先锋,他也就顺便跟着一起去,省得到时候还得费劲地单独挤。
小崔则一个人留下来独自看包。
马东穿梭在人群中时,突然想起了小学同学赵春传播过的一句顺口溜:
挤呀挤呀挤加油,
挤出粑粑换糖球!
走神过后,他不由得感叹起了时光流逝的速度,他没想到转眼之间他已长大成人,然而长大之后的他活得还没有小时候快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成长的烦恼吗?想到这里,马东顿时产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尽管陈瑞和马东的座位离厕所不算太远,但两人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目的地,陈瑞见马东停在厕所门口准备让他先来,于是好心招呼道:“一起来呗!都大老爷们,你还不好意思啊?”
马东倒不是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他害怕互相溅到尿,于是他回道:“你先去,我不急。”
陈瑞笑道:“还挺矜持,哼哼!”
这时售货小推车从隔壁车厢过来了,售货员一边推车,一边扯着清亮的嗓门吆喝道:“诶诶老少爷们大姐小妹们,小心点收腿让让喽!压倒脚我可不管。”
看到售货小推车经过的马东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人都挤成这b样了,你还推个小破车来回跑毛?一共也没几个冤大头在你这买东西,也不嫌麻烦的慌!
不过即便是他心里对此非常不满,他还是紧贴墙壁乖乖站好,尽自己最大所能给售货小推车让开了道路。
可他只注意到了自己身子的站位,却没有注意到手扶的位置并不对,随着陈瑞关上厕所门,马东正位于门框边缘的右手直接就被厕所门给夹住了,顿时一股剧痛从他被夹的手指处传来,把他疼得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诶我草”。
没把门彻底关严的陈瑞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回头看见马东手指被夹,连忙面带关心地问道:“东哥你没事吧?”
马东哆嗦着胳膊看了看右手,只见食指的指甲已经被完全夹断,不过还连在甲床上,中指的指甲受伤不严重,只有一道血印子,除了这两个手指以外,其余三个手指都毫发无伤。
他心中感叹道:不怪古代夹手指是酷刑,真tm疼得钻心呐!以前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疼过,这回还真是好好爽了一把。
见陈瑞还在观察马东受伤的手指,一时间都忘了正事,马东鬓角冒着冷汗催促他说:“你别再憋出病来,赶紧放水吧!我没事死不了。”
马东的嘴硬程度惊得陈瑞倒吸了一口厕所里的混合气体,他说:“你可真刚,那我不管你了。”
这次他仅把门掩上没插滑骨,迅速放完水后换马东进了厕所。
本来指甲受伤算不上什么大病,一般俩月就能自然长好,可马东这个倒霉蛋却在养伤的过程中点背感染了真菌,随后这个指甲就变成了增生型灰指甲,很多年都没有自愈,好在他平时足够讲卫生,这才没有一个传染俩。
后来在疫情期间,他内服加外用正经医院医生所给出的成方药——盐酸特比萘芬,坚持了近三个月时间,终于把灰指甲这个无法自愈的顽疾给彻底干掉了。
赶巧的是,他手指受伤这天,东姥爷正好前去与东姥团圆,老范家的子女们都没有按风俗停尸三天,隔天早上便把东姥爷的尸体给火化了。
马东跟姥爷没有一丁点感情,他连吊唁都没去,与东姥爷不对付的三舅妈虽然去了,但她却评论说,这老头可下被熬走了,省得他老祸祸人!
东姥爷的丧葬费有四千多元,三姨在年底领到了这笔钱后,把这笔钱分给三舅家一半,其余兄弟姐妹则一分没给。
由于东妈没有实地参与东姥爷的养老工作,再加上她目前又不缺钱,因此她对三姨的分钱方式没有任何意见。
唯一有意见的人只有四姨,过后她经常念叨:三姐办事真不地道,怎么说我也鞍前马后跑过腿,就是不多分,也该分我五百呀!
只不过如此类似的话她从来没在三姨面前说过,她与东妈一样,都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是非,明面上她们三姐妹一直来往非常密切,反正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错。
或许是为了省心,或许是为了省钱,东姥爷没有一位子女给他出钱购买墓地,老好人三姨夫在某天夜里把他的骨灰盒埋在了一个荒郊野岭之处,上面不但没有墓碑,就连坟包都没有。以至于后来马东的表哥范华某天心血来潮想祭拜一下爷爷时,根本就找不到埋葬地点,最后这件事范华只能选择不了了之。
但不管怎么说,东姥爷这辈子活得还算不错。他出身于富农家庭,小时候肯定没吃过啥苦;抗战时期为了保护家产还热血上涌打过辅助,遗憾的是没有坚持下去逃跑了;特殊时期由于他正好没家产,让他免于了批斗,稳稳当当了当了一辈子工人;到老了还没有子女敢管他,老年生活特别自由自在;唯一的悲剧是在死后没有一处上好的安身之地,仅此而已。
他的人生之路其实比大部分同龄人都强得多,只因他对子女的抚养和教育一点都不上心,因此子女对他的感观全都不好。
不过俗话说得好,人走如灯灭,随着东姥爷的离世,老范家有关于他的是是非非最终都缓缓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