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其他从行伍间爬起来的军官,武毅有些书生气,比较教条。
因为他是学院派出身,回国之后,第一时间并不是从军,而是奉命开办军校,当时两次闽辽战争已经打完,军中有上千经过法军培训过的军官,这些可都是军队中挑选出的精英,最聪明的那部分,培训了两年之后,很多甚至学会了用法语跟法国人沟通。这些也是武毅的第一批手下,军校的教官。
武毅办学面对的第一个挑战就是体系问题,他上的是英式军校,想要将英式陆军体系照搬过来,可最优秀的军官全是法式的。
这可不是刘勇强有意搞什么制衡,当时的条件就是那样。武毅那批孩子,刘勇强送他们出去并没有明确的计划,而是充分给予他们开发兴趣的选择,那样学习效率更高。当时差距太大,不管他们学哪一行回国后都能带来变化。武毅几乎是唯一一个在英国上军校的学生,不是其他学生看不上军旅,而是英国人不让。海军军校就更不让了,不然欧朋远不至于上一个商船学校。
最后的结果是武毅引入了英式管理,教学内容却是法式的,基本翻译的法国军校教程。好在英法学校之间的差别,比英国人和法国人要小一点,武毅才能勉强攒出了一个闽辽陆军学校,设在大连。
同样情形的其实还有马尾海军学校,沈葆桢选择跟法国人合作,一方面法国人要求少,不像英国人喜欢提一些让人不舒服的条件,另一方面大连造船厂是英国人开办的,刘勇强甚至都不插手,让英国工程师管理,英国设计师设计,出头的老板都是英国人科利,沈葆桢看不惯这一点,所以坚决引入法国来制衡,不然英国肯定愿意帮忙办个海军学校,连日本都能原搬英式军校,更何况更早的闽辽。
马尾海军学校因为向法国学习,几乎全部法式教学,后来欧朋远来当校长,也遇到了跟武毅一样的困难。欧朋远的选择是强行推动改革,他从英国聘请了大批顾问,强行排挤了法国老师在学校的霸权。最后也算英法混编,但以英式为主。但马尾造船厂却是法式造船厂,从机器设备到技术顾问,全都来自法国。这也是为什么想涉足造船业的施耐德公司,看中了马尾造船厂的原因,如果不是这场战争,马尾造船厂现在已经姓施耐德了。
武毅一直在陆军军官学校待了十年,大汉开国前的第三次闽俄战争时才加入军队服役,因为那次战争军队规模急剧扩大,非常缺乏军官。因军校校长的经历,他的军衔一直不低,以上校身份入伍,直接在总参谋部任职,打完仗已经晋升为副总参谋长。不能说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但确实很少亲临前线,看到最惨烈的现实。
武毅这次奉命入朝作战,是第一次直接指挥军队,在朝鲜没有总参谋部制定的详细的计划。也不可能有相应的计划,因为总参谋部从没有将日本列入一个要作战的目标,两国之前甚至有盟约关系,共同对抗过俄国。
武毅也不需要进行多么复杂的战斗,基本控制朝鲜后,就要转入防御,因为军队将会撤到辽东。
俄国人继续在北京集结部队,但已经不敢向山海关方向挺近。俄国人打算以逸待劳,他们要在北京坐等汉军进攻,复制一下山海关战役。北京虽然没有山海关险峻,但城防不弱,俄军守卫之下,堪称要塞。
哪怕汉军已经撤退,他们也不想去碰山海关,侦察到汉军撤退,倒是有点疑惑。此时正是夏天……
西伯利亚的夏天也不热,汉军第一骑兵军结束了山海关之战后,就迅速北撤,甚至不等后面的歼灭战分出胜负就返回东北休整,在呼伦贝尔休养了几个月之后,人马都养好精神,然后越过了额尔古纳河,长途奔袭尼布楚。
尼布楚只是一座小城,人口不过万,防御工事坚固,是一座几百年的要塞,但坚固是相对前膛炮和冷兵器而言,此时的汉军骑兵军,还有一个独立炮兵团,重炮拉不过来,步兵炮有的是。
炮火轰击了三天,尼布楚就打起了白旗,一位牧师来谈判,表示愿意投降,但要保护城内民众。
尼布楚陷落之后,整个夏天第一骑兵军横扫黑龙江上源(石勒喀河)一带,可惜没能攻下赤塔,俄国人在这里集中了重兵,这里现在是西伯利亚第一要塞,位于大兴安山(雅布洛诺夫山脉)隘口,不打通这里,就无法越过大兴安山威胁贝加尔湖地区。
骑兵军军长是一位花旗军小将,名叫何连胜,是何名标的族侄,跟何名标一起投降的时候才十五岁,如今是一个三十岁的少壮派军长。何名标已经在高位赋闲,以中将身份退役,领取丰厚的退休金,本来在辽东有一百亩地,也不要了,回广东老家养老去了。
何连胜因背景关系,资源自然不缺,但能当上军长,靠的还是努力和天赋,大汉初兴,还没到只靠关系就能平步青云的时代。他在第一次闽俄战争期间,被何名标安排去跟法国人学骑兵,战后被送去法国学习了三年。回国在军校当了两年教官,入伍后起步就是团长,然后步步高升,随着一次次战争,升的很快。
何连胜军中的骑兵,除了东北军屯士兵外,还有大量呼伦贝尔的牧民、黑龙江一带的渔猎团练,总兵力高达6万,作战任务除了攻城略地之外,还要跟当地部族建立关系,重修旧约。
军事行动受阻,外交活动相对顺利。俄境的鄂伦春人、布里亚特人日子过得肯定没有对岸好。虽然对岸的清王朝管理也称不上多完善,但俄国人是真向这些人征税的。俄国人还限制这一带部落的迁移,哪怕他们原本跟境内的本民族之间保持着联系。隔断了几百年后,语言依旧是相通的,说明俄国人并没有能力彻底隔绝两地的交流。
何连胜以黑龙江将军的名义,跟这些人进行交往,约定共同反俄,向他们做出保证,如果俄国人再打回来,可以带他们回国安置。有些部落接受了,有些部落害怕拒绝了。从零到一,这就是质的突破。
在当地向导带领下,他才能顺利拔出一座座俄军据点,否则很可能在纵横交错的山脉、河流之间找不到这些俄军,西伯利亚太大了,俄国人太少了。
俄国人很快就知道了汉军侵入西伯利亚的情报,这对俄国人震动很大,俄国是一个对地理很没有安全感的民族,这被认为是他们扩张成形的最大原因。所以每当邻居衰落,俄国都是想方设法落井下石。波兰人、蒙古人、哈萨克人以及中国人,都深受其害。
俄国的地缘无险可守,位于中亚大陆岛边缘,古代从中亚、南俄一路延伸到中国东北的欧亚大草原,是一条游牧民族的高速公路,俄国一次次被游牧力量冲击。自从俄国人开始崛起,就走上了几百年夸张的扩张之路,沙皇的双头鹰旗不断升起,号称从不落下。
在几百年的扩张中,西伯利亚虽然贫瘠,无法得到开发,但已经在心理上成为俄国人的腹地,西伯利亚被入侵后,对俄国上层的精神刺激甚至不输给四十万军队被歼灭的影响。
可是法国人和日本人的不肯退让,尤其是法国人,让俄国感觉他们是在用俄国人的生命扞卫法国人的利益。
于是俄国人开始进一步给法国施压,声称如果法国不肯接受一份体面的停战协议,俄国将无力继续战争。
此时日本人随着在朝鲜的军事失利,也开始了恐慌,他们也做出巨大让步,甚至愿意撤离朝鲜,但要保留在釜山的特权,包括驻军。只是琉球还不肯放弃。
相对于日本本小利薄的贪婪,法国人的贪念更有底气,他们已经兵临红河,还愿意让出一部分,比如将整个北圻割让给汉国,但红河必须开放。
于是急于结束战争的大汉跟俄国单独媾和了,双方立刻停战,大汉承诺退出西伯利亚,俄军则必须退出清国。
双方似乎都遵守了承诺,当汉军撤离尼布楚的时候,俄军撤出了北京,李鸿章的淮军立刻接防。
虽然是李鸿章控制了北京,对汉军来说,相当于津浦路打通了。百万大军可以通过津浦路直达南京。
但却没有这么做,因为根本不需要。南方经过一年的休战期,福建闽西地区组建了十万军队,都是乡绅阶层召集的乡勇,那些曾经深山里的太平村也再次动员出两万人,总计十二万军队已经训练了一整年。
这批新军,全副英式武器,乘坐火车在广西集结,然后不但开往红河沿岸。已经在红河北岸跟法国人相持了一年的刘永福终于放下了心,他争取来的这一年时间太宝贵了。当然大汉提供的巨额物资起了大作用,让他现在已经武装起了五万军队。
十二万新兵,加上十万现役部队,刘永福的五万黑旗军,现在大汉能用来在南方作战的兵力达到了27万之多。当这批军队全部集结,从海防渡江之后,法国人在谈判桌上再次让步,他们也不要中圻了,法国人打算瓜分越南,一分为三。南圻归法国,北圻归大汉,中圻可以还给越南王室统治,作为双方的缓冲区。
二十多万新编汉军可没给法国人在谈判桌上讨价还价的时间,海防是一座要塞,正是因为有这座要塞,战争期间,法国舰队始终没敢驶入红河一步。大军从这里过江之后,快速向北推进,法军集结在河内,以为是一番苦战,结果法国一触即溃。一年多的热带气温,早就将法国人折磨的士气低落,而且法军几个司令意见始终不统一,陆军总司令甚至都不想打这一仗,不是怕死,而是他更想向德国复仇。法兰西勇士的生命,不该牺牲在这种地方。
但现任总统茹费理是一个狂热的殖民主义者,为了殖民可以向德国低头。
他不断声称“每个欧洲强国都在至今尚未考察的地区,在非洲,在蕴藏着无限富源的亚洲,特别是在广大无边的中华帝国内,竭力地攫取他们自己的一分。我们就必须站在那个富庶区域的通路之上——也就是越南。”
茹费理为了征服中华帝国,他就要控制越南。但中华帝国现在不好征服了,因为另一个中华帝国崛起了。
所以法军总司令下令从河内撤退,目的是保住法军主力。他们乘坐火车快速南逃,汉军在后面不断追击,一直到顺化。
法军司令司令米乐直接将这场败退的情形发给法国报纸,一时间法国人愤怒了。就像三年前他们狂热支持战争一样,现在狂热的反对茹费理。茹费理也善于利用报纸,之前不断发表言论,勾起法国人扩张的野心,但现在失败情绪像瘟疫一样席卷了法国社会。法国人勇敢但不坚韧,法国人热情但不持久,这是一个优点和缺点同样鲜明的民族。
在一片‘打倒茹费理’‘打倒东京佬’的示威声中,茹费理内阁总辞职,辞职当天,法国人民已经包围了议会,茹费理和他的官员们是偷偷从后门溜走的,但民众还是发现了他,将他围堵在一个广场上,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高呼要把他丢到河里去淹死,幸好法国警察及时赶到,让茹费理可以灰溜溜逃走。
茹费理一倒台,法国立刻接受了体面的停战协议,他们退回越南南方六省,保住了原来在越南攫取的权力,但废除了在越南的治外法权。
现在就剩下一个日本了,憋了好几年的大汉海军重新出港,直逼东京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