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醒醒呐~”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他也缓缓睁开眼,他未曾睡醒,还不知今夕是何夕?
韩允默睡眼隆松,只能揉揉眼。
只见一奶娃子鼓起腮帮子,一脸生气的模样,他爬到韩允默的身边,小小的手用力捶着韩允默,不过力气很轻,就好似是在挠痒痒似的:“你可算是醒了!我饿了。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晔儿,下来!”
“不要,爹,起来。”韩晔嘟起小嘴,那双水汪汪像极了瑕月的眼睛就这样望着韩允默,他透过韩晔的大眼睛,似乎是想起了故人。
“饿。”
“饿了去找奶娘,找爹爹做甚?爹爹可不会做饭。”
韩晔越来越委屈,鼻尖一酸,大眼睛上挂着几滴泪珠,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模样,却还乖乖地再次提醒一句:“饿!”
韩允默终究是心软了,伸出手将韩晔一把抱起,“爹爹陪你用膳好不好?”
“嗯。”
韩晔倒在韩允默肩上,光溜溜的大眼睛却没有乱看,则是乖乖地靠在自己父亲身上,就好像很怕生一般。
小晔儿如今已经三岁了,他与韩允默活脱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独那一双眼眸,又再无不证实他是瑕月所生的孩子。
当初摔下悬崖之后,他只依稀记得他们浑身是血,时至今日,他都未曾想起当初的在悬崖底下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被救起来的时候,已心存死志,所有大夫都觉得稀奇,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就被养了整整半年,身体竟就和毫发无损一般,甚至变得更好了。
“出去!都给我滚出去!”韩允默醒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让任何人进来。
青兰与青水对视一眼,不由得叹息一声,主子已这样十多日了,自从醒来之后就整个人神志不清的,越来越疯,不会过一段时日,就成了疯子吧?
墨轩居的窗子只开了一点,刺眼的阳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射了进来,只见室内的地上一片杂乱,所有东西都散在地上。
在黑暗处,韩允默披着头发,手中抓着一个香囊,背靠在墙上,身体瘫在地上,看上去颇为失意。
“这么多日了,爷疯狂地寻找瑕月的行踪,可都过了这么久了,如何能寻得瑕月的行踪?”
“少说两句,都还嫌现在不够乱吗?”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首先是大少爷韩承嗣主动带兵打仗,虽大获全胜,但大少爷也战死沙场,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为此,宋夫人还大病了一场。不巧这个时候,二小姐韩丹阳也与其夫君和离,孩子全留贺家,病来如山倒,宋夫人时至今日仍旧卧床不起。
“是,如今正是韩府风雨飘摇之际,能拯救韩家的也就只有爷了,可爷呢?为了一点儿女私情就如此颓废,说句不好听的,瑕月也算是白救了他,恐怕瑕月若是瞧见韩允默这般,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唾弃他!”青水尝试着用激将法,可里头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韩允默闭上眼,不想理会这些。
他明明是不想活着的,瑕月又为何要救他?让他死了该有多好?这个韩府、这个大梁,都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都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听见你们的声音,给我滚!若是胆敢让任何人进来,你们就不用活着了。”
接连两三日,韩允默滴水未进,若不是当初用了许多大补的药材,恐怕韩允默如今早就倒下了,不过他现在也算不上好的,他的脸颊与双唇都发白,他连呼吸都十分薄弱。
他感觉自己仿佛就要死了,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恍惚之间瞧见瑕月似乎在向他招手,他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梦到瑕月了。
韩允默闭上眼,外头似乎有嘈杂的声音。
韩丹阳是从韩府的正大门走进来的,她怀中抱着孩子,脚步飞快地来到墨轩居,却被青竹等人拦着。
“让开,你们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大小姐,如今事情已经够糟糕了,算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求您了。”
韩丹阳刚想上前一步,青竹拔出剑,似乎要兵戈相见,就在此刻,几道人影从天而降,将剑抵在青竹等人的脖子上。
“我是在帮他,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他?若不想死,就给我让开!”
青竹等人也丝毫不退让,倒是这孩子,因为拔剑声响起,便大哭起来。
孩子大哭起来,琥珀色的双眸上垂挂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那模样与韩允默竟有好几分相似,莫不是?
“这……”
“我是特意赶回来的,若你不想要瞧见韩允默死在墨轩居的话,就尽管拦着我,不过我要告诉你,就算是你死了,今日这个墨轩居,我也得进!”
他们也不再阻拦,事到如今阻拦也没有任何意义,若是大小姐真的能救得了爷,就算他们受些惩罚又如何?
韩丹阳抱着孩子快步推门而进,室内一片狼藉,韩允默躲在阴暗的角落中,看见有人进来,就呵斥道:“谁允许你们放人进来了!是不想要你们的命了是不是?”
呵斥没多久,韩允默就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惨白的脸瞬间被呛得发红。
“韩允默!你看看你如今像是什么样子?这还是当初的你吗?”韩丹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给了韩允默一个响亮的耳光,“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你有想过我们韩府吗?你有想过那些爱你的人吗?”
韩允默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嘴角嘲讽,声音嘶哑:“爱我?这世间,已无人值得我留恋了。”
“好啊,那你就和你的孩子一块儿去死好了!”
孩子被韩丹阳尖锐的声音吓得又大哭起来,哇哇哇的哭声在这安静得墨轩居格外明显,韩允默看着孩子那双眼,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
“是你与瑕月的孩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我马不停蹄地赶来,这孩子竟也没有生一丁点病。韩允默,这是她给你的信,你若是想死的话,那就等你死后,我将这封信烧给你!”韩丹阳从怀中掏出信来,韩允默想要抓住,没想到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呵,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骗我的?”
“韩允默,你当真是个混蛋啊?”韩丹阳索性也不管不顾,就将孩子丢给韩允默,“既然就连他的父亲也不要他,那刚好,这孩子也不吃不喝,你们两个就一块饿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一模一样的双眸,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小脸,韩允默不由得大哭出来,就好像是将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瑕月就是朝乐,当年因我之过给你们带来的痛楚,我韩丹阳愿意付出代价,只是韩允默,你以为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韩府中挣扎吗?你以为大哥是怎么死的?他若不是为了保全韩府,他用的了死吗?”当韩丹阳听见了韩承嗣战死沙场的那一日,坐在房内整整一日,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哥竟会用如此悲剧的手段结束自己的性命!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喜欢你?你就从来没有往自己身上找些原因吗?你从不在乎母亲的感受,甚至若不是因为你,母亲又怎么可能成为杀人凶手,这都是因为你!”韩丹阳憋在心里面这么久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韩承嗣从来不让她将这些话说给韩允默听。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也是,你如今就算是个死人了,我也不妨告诉你。韩承嗣,早就知道他不是韩家的儿子了,他若是不死,又怎么把这个位置让给你!韩允默,你才是这全天下最愚蠢、最愚蠢的蠢货!你要死就去死好了!”韩丹阳为韩承嗣不值,无论怎么样,他们都是亲人,只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啊!
韩丹阳其实也是不久前这个消息的,若不是她意外得知,他们两个竟不是一母同胞的孩子,难怪从小到大,总有人说他们两个长得不像,虽然说是双胞胎,但从头到尾没有一处是相似的。
韩承嗣没有办法,只能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只是韩丹阳没有料想到,最终疼爱自己多年的大哥,竟然会选择这样英勇就义的死法。说到底这一切不都还是为了韩家?为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哈哈哈!竟会是这般,竟然是这般!”韩允默悲喜交加,身体又多日未曾进食,早就承受不住,若不是为了心中的那一口恶气,恐怕真的就那么去了。
韩丹阳连忙将孩子抱了过来,这是瑕月的孩子,至于要不要成为韩家的孩子,她没有资格替瑕月做决定,只是孩子还这么小,母亲就不在身边,父亲又成了这样,真是造化弄人。
“来人,三少爷晕了,还不快抬到隔壁去!”
“啊?大小姐,爷是愿意进食了?”
方才里头的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了,这么多年来,他们比谁都深知爷的痛苦,不过大小姐今日这么一闹,不但没有减轻爷的痛苦,反倒加剧了爷的痛苦。
“他如今身上背负的是两条人命,他若是还有一点点情感,就不会再选择这种愚蠢的方式。他是聪明人,不需要你我多说。”韩丹阳觉得这孩子奇怪得很,明明之前在马车上那么颠簸都没有任何哭声,怎么来到墨轩居便哭了起来,太奇怪了。
不过由不得韩丹阳思考,很快老夫人身边的王嬷嬷便来到墨轩居。
“老夫人请大小姐到落梅苑……”王嬷嬷同时瞥了瞥韩丹阳怀中的孩子,“连同这个孩子,也一起。”
“自然。”
今日,还有一场仗要打,她会护好这个孩子的。
“祖母。”
“跪下。”
“祖母?”
“跪下!”
韩丹阳没有跪,这一次,她没有错。
“既无错,为何要跪?他贺从樟宠妾灭妻,丝毫不顾及我的颜面,我与他和离,有错吗?我怀中之子乃是瑕月与三弟所出,名正言顺,有错吗?”
如今韩承嗣命丧沙场,宋夫人病卧床榻,江夫人自然是想咄咄逼人,企图拿到这韩府的掌家权。
“瑕月既未嫁入韩府,那么这孩子,何来名正言顺之说?”
“的确是未嫁,可这件事乃是陛下所赐,莫非二叔母连陛下的旨意都敢违抗?”
江夫人不说话了,皇帝的旨意,她自然是不敢违抗了,她有些得意忘形了,大房倒台,这韩府终究是要他们二房撑起来了!
“好了丹阳,将孩子抱过来,让祖母瞧瞧这孩子。”
韩老夫人如今也老了,刚失去了一个孙子,到底是给了她重重一击,如今有了个重孙,她自然也高兴了几分。
“是男是女?多大了?”
“祖母,是个男孩,如今才不到一个月。”
“他娘呢?”
“死了。”
“什么?”
韩老夫人眼中出现了那张风华绝代的面容,若是再大些,必然是倾国倾城。
“其中内情,还是得问三弟,只是祖母,这孩子来之不易,三弟或许此时正需要这一味灵丹妙药。”这个孩子,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韩丹阳可是带足了人,若是韩府敢抢孩子,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的意思是?”
韩丹阳见老夫人并没有抢人的心思,微笑示意:“将孩子留给三弟照顾,或许能抚平三弟的伤。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因我、兄长、母亲父亲的缘故,给三弟带来太多的伤痛。”
韩丹阳如今毫不犹豫地指出当初就是他们的错,把痛苦加注在还是幼童的韩允默身上,这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这孩子无名无份,若是进入了韩府,恐有人说闲话啊?”江夫人面露难色,似乎是真的为了韩府着想。
“祖母,那便传出三弟与瑕月早已成婚的事情,瑕月难产而亡,便可。”
既能让孩子暂时留在韩家,又能将一切风波平息,是个不错的法子。
“既如此,那就留在韩府。至于你的事,做得好!我们韩家的孩子就要拿得起,放得下!”
“谢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