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灯光晕染的天花板之上,秦悟坐在大床对面的沙发上
他放下了茶杯,以一个微微倾身的姿势,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松松交握着凝视着床上的温荣,缓缓道:“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希望温氏和秦家能够加深合作,现有的项目还远远不够,我想要带动的是整个玉洲和南港的商业往来,不光是我们两家集团,还有别的企业……”
温荣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秦悟注视着他的表情,微微笑了笑:“您是不是很奇怪,这听起来分明是同时利好于我们两家的事,为什么我还要这么多此一举地用这种东西威胁你?”
他视线扫过床上那些碎纸片。
温荣发出一声轻哼:“那秦少爷是否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商人逐利还需要解释吗?”秦悟直起身来,他身体后靠,手臂搁上扶手,姿态堪称洒脱,“我相信这些天温总早就打听过我的行事风格了——疯狗,没心没肺心狠手辣,说我什么的都有,但从没有人说过,和我在一起会赚不到钱。”
“原谅我把话说得太粗俗直白,但对我们这样为家族而活着的人来说,本来就只有永远的利益不是吗?而温氏和秦家,不就最适合做永远的利益共同体?何况温总,早些时间我还认为你和我不是一路人——你看起来太战战兢兢太想做一个大众眼中的完美好人了,我最反感的就是和你这样道德包袱太重的人合作,因为这种人往往优柔寡断,不敢闯祸也担不起事,脑子也不行……”
他指了指脑袋,随即又在温荣略显难看地脸色中微笑起来,“所以,当我拿到这份亲子鉴定的时候,我反而很惊喜——你能在曾经能干的温璨眼皮子底下,把和温莲的关系隐藏得如此完美,说明你和我所想的根本完全相反,你不但胆大包天,而且还心细如发,把整个温家甚至全世界都骗过去了——你和我一样,是一个心狠手辣,手段利落,却又和我不一样的,至今都还有着道德底线的人。”
说到这里,秦悟还叹了一口气:“优柔寡断的你不适合深入合作,完全虚假的你也不适合合作,但正是处于这两者之间的你,温总,既不会太没有底线,却又恰到好处的拥有野心和手段的你,简直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合作者。”
“……”
温荣被他这一系列平静而极有条理的解释给说得一愣一愣的。
起初还只是发着呆,后面就忍不住循着他的说法开始审视自己——我真的是这种人吗?我真的如他所说,是这样恰到好处的裁决者吗?
对啊,没错啊!他说的全都是真的!是连我自己都没有深入思考过的我的真实面目!
我至今都还是会想起弯刀,至今都还是深爱着她,也至今都深爱着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可从未想过要把遗产或位置留给温莲那两个孽种,这何尝不能说明我的底线和道德呢?
而我出轨生子?这在豪门之中简直太千篇一律了,千篇一律到根本不能被称之为错误,只是因为我生于温家,因为我的老婆是个太过优秀的女人,这个错才显得比较刺眼,才显得不能大白于天下,但那也没关系,既然不能大白于天下,我就把这秘密给藏起来——这不也让我藏了这么二十几年吗?
那可是在温家!是在我那不得了的爸爸和不得了的儿子的眼皮子底下!这何尝不能说明我手段了得心性了得呢?
以前这只是个秘密,秦悟这样习惯了做上位者,并且行事风格肆意妄为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自然会觉得我是个窝囊废,但现在让他知道了我不为人知的一面,反而对我感到钦佩和值得合作,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
男人不就该如此?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敢闯祸又能隐瞒,风流而不下流,温和而不窝囊——这就是他被秦悟另眼相看的原因!
恰到好处!这就是真正的恰到好处!!!
温荣的呼吸简直要颤抖起来了。
他看向秦悟的眼睛燃烧着颤巍巍的火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涌出热泪来,但脸上却还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表情。
“如果你想要的真的只是深入合作,那你完全没必要用这个来威胁我。”
“是吗?”秦悟笑了笑,“那就把这当成是我的诚意吧——既然要深入合作,我们集团的形象当然也会和温氏集团的形象捆绑在一起,而如今温氏的形象招牌不就是问总你吗?”
“既然想成为利益共同体,我当然也会不遗余力的维护你对外的完美形象,这样也方便我们在内地打开知名度。”
这倒是合理。
温荣不由得点了点头,却听见秦悟话锋一转:“所以,那份亲子鉴定现在是你知我知,别人不知——但,您真的能保证别人不知吗?”
对上温荣闪电般看来的眼神,秦悟淡淡道:“也不怕告诉你,这亲子鉴定是阿筝搞到手的,她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拿到你和温莲的头发,可见你平常也是很注意这些方面的,但……再如何注意也总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若是无人怀疑还好,可一旦有人怀疑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你还是有泄露的可能。”
温荣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看着秦悟,眼神古怪而怀疑:“秦筝……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怀疑温莲和我的关系?”
“女人的第六感。”秦悟耸了耸肩,似乎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哪怕她跟我说了些细节,我也完全不能理解。”
昏暗光线里,男人的眼珠轻而无声地一转,在暗影里凉幽幽地瞥到正皱眉沉思的温荣身上:“另外,温总,你有没有想过,你最害怕这个秘密被暴露在谁的眼前?”
他的声音有些低,淌在这密闭暗淡的空间里,有种风轻云淡的蛊惑意味:“我们想要跟您深入合作,形成利益捆绑的关系,我是绝不会想看到您的形象被毁于一旦的——那将会完全打破我们未来十年的计划,但,别人呢?”
“您的父亲……”他像是真的分析起来了,随心所欲的沉思到,“您的父亲无论如何都是更看重集团利益的,这一点根据前几天的相处我就看得出来。”
“温莲那一家子——他们眼界太浅,给上足够的利益就能骗一辈子。”
“温璨……”
他流畅的分析到了这里突然一顿。
温荣只感觉自己的呼吸也跟着猛地收紧了。
“温璨,”秦悟的眉毛一点点皱了起来,“他……”
“他怎么了?”看到秦悟一副不好说下去的样子,温荣竟迫不及待的主动接话了,“阿璨……阿璨都已经残废了……他已经没有心情来管这些事了……”
秦悟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非常微妙,似乎带着某种“您怎么年纪一大把还这么天真”的怜悯和责怪,搞得温荣瞬间涨红了脸。
“在得知这个秘密之前,他可能还现在颓废中甘愿做一个万事不管的残废,但……据我所知,温璨少爷和他母亲的感情极深,深到七年前车祸发生后,他在病床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企图割腕自杀,被救下之后也得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失语症?而在出院之后,他虽然看似恢复正常,性格却还是和以往大有不同?”
温荣的表情有些僵硬。
而秦悟微微弯起嘴角,似笑非笑道:“你真的以为,一个那么爱妈妈的儿子,会容得下父亲对妈妈的背叛吗?而且还是在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在他以为父母非常恩爱的时候的背叛?你认为,就算你的儿子能原谅你,可他能代替他一无所知的妈妈原谅你吗?”
“何况……”
男人红唇微启,在昏黄的光里如同魔鬼的低语,“他不是亲眼见证了他妈妈的死亡吗?就在那场车祸里,在他眼前,他妈妈被活活烧死……”
“您认为,这样的他,在得知了你的背叛后,是会装作不知道,还是会……彻底发疯呢?”
——
寒凉的深夜,温荣坐在温暖的床上,背上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冷汗。
良久,他极轻极轻的,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