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丽娜没有接茬,对这番话闻似未闻的,沉默如同深秋夜里的寒风,带着刺骨的凉意。
半晌,她才幽幽开口:“你想知道红白镇的秘密吗?”
话语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仿佛是在邀请,又似是在警告。
两人静默地伫立于街道两端,一前一后,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滞。周遭,是被薄雾轻抚的白墙黑瓦,它们半隐半现于朦胧之中,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苍凉。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寒意,与那些穿梭不息、灰蒙蒙的幽灵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超现实的画卷。
顾江野缓缓垂下眼帘,不冷不热道:“你想说就说吧。”
徐丽娜背对着他,声音细若游丝,却在这寂静中清晰可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没有红白镇了。整座镇子在一夜之间消失,仿若一场梦境醒来,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那片土地之上,只剩下一口枯井在平地中央残留。”
“走在镇子的遗址上,目之所及,都是往昔屋舍的淡淡幻影,耳畔隐约回响着人语喧嚣,皆是过往云烟,触不可及。那些幽影,如同被岁月锁链束缚的灵魂,徘徊在记忆与现实的边缘,因此有人说,红白镇是‘神隐’了,成了鬼打墙。”
两人恍若梦游,不经意间已踱步穿越了一段悠长的路途,周遭的雾气悄然间织就了一张朦胧的纱幔,将两侧的屋舍尽数温柔地藏匿于视线之外,只余一片朦胧的轮廓在雾气中轻轻摇曳。
就在这朦胧与未知交织的尽头,一座气势不凡的庙宇悄然显现,宛如自雾中缓缓升起的幻影,引人驻足。
此庙与喜神庙遥相呼应,却以截然不同的姿态诉说着另一种庄严与肃穆——它同样是两进式的设计,却以一种更为沉稳的姿态矗立。
庙宇的色彩简洁而纯粹,白墙如雪,不染尘埃,黑瓦深邃,映射着天边最后一抹黯淡的光华。
檐角之下,两盏洁白的纸灯笼随风轻摆,它们不似寻常节日里的喜庆装饰,而是以素净之姿,默默悬挂,其上以苍劲有力的黑墨书写着大大的“丧”字,每一个笔画都似乎蕴含着沉重的情感与无尽的哀思,为这座庙宇平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庄严与哀凉。
这便是丧神庙了,一座静谧地立于迷雾之中,与世隔绝,却又仿佛能洞察世间悲欢离合的圣地。
顾江野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直至最终驻足,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问:“如此说来,红白镇岂不是成了一座幽影缭绕的鬼域?”
“不好说。”徐丽娜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转而握紧了他的手腕,牵着他向前走,“镇上的居民,乍看之下,与你我并无二致。他们体有温热,心怀恐惧,仍需五谷杂粮以养身,七情六欲以动心,断非邪祟之物。然而,他们更像是被时间的枷锁紧紧束缚,生理的轨迹停滞不前,既不老去,亦不消逝,陷入了永恒的循环之中。”
徐丽娜的手指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她的手劲很大,箍得顾江野手腕一圈淡淡的绯红,像押送犯人时用的木枷,拷着人往目的地去。
顾江野从善如流的由着徐丽娜拉着他前行:“听起来他们是达成了世人梦寐以求的永生啊。不过我亲身和他们接触过,看他们的他们的举止言谈间,不像是活了那么多年的样子。”
徐丽娜说:“那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了关于永生的记忆,如同被囚禁于七日之轮,周而复始地重演着生前的罪孽,仿佛游戏世界中的Npc,永远被设定在既定的剧情里,无法挣脱。”
顾江野闻言,眼眸微眯,一抹探究之色闪过,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玩味:“‘Npc’一词,倒是贴切得紧。看来,你对这背后的秘密,了解颇深啊。”
徐丽娜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妙的弧度,随即,她轻盈地从袖口间拈出一枚碎裂的镜片,其动作之流畅,宛如晨曦中露珠滑落叶尖。
那镜片,在她指尖轻轻一转,便稳稳地搭在了顾江野颈侧,闪烁着幽邃而危险的光泽。
“呵,你说得没错,玩家。”她的话语看似轻柔,却如同夜空中的流星,骤然划破黑暗,让一切隐秘无所遁形。
最后一个词,如同古老石碑上被岁月遗忘的铭文,被猛然间唤醒,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回荡在四周,激起层层涟漪。
顾江野故作诧异地眨了眨眼,“哦?看来,你知晓的远比这副本的迷雾更深。是向某位不可言说的存在许下了愿望?还是说,你本就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徐丽娜?”
徐丽娜的声音在静谧中缓缓铺展,仿佛自深渊边缘轻轻摇曳的风铃,带着不容忽视的寒意:“他们,那些无形之手的编织者,悄无声息地将过往的行者诱捕入这幽邃的小镇,随后,任由他们在无尽的迷宫中徘徊,直至生命的烛火在绝望中悄然熄灭,连灵魂也在这片被诅咒之地寻不到归途。”
“这本是超脱尘世的彼岸,却荒谬地维系着尘世的繁文缛节,婚丧嫁娶,讽刺的剧目轮番上演。无辜少女,花一般绽放的生命,却被无形的锁链牵引至此,最终沦为残酷仪式下的牺牲,其声之哀,穿透了生与死的薄雾。”
“井底成了终结与重生的交界,死者的遗骸静静沉眠,非但未能安息,反而在岁月的侵蚀下,化作了这幽冥世界的一部分,鬼怪的一员。
“它们徘徊、低吟,周而复始,讲述着永无止境的悲剧,每一声都是对自由的渴望,对过往生活的深切怀念,却只能在这无尽的循环中,寻觅着那虚无缥缈的解脱之路。”
随着徐丽娜的话语落下,四周的雾气仿佛有了生命,缓缓凝聚成一幅幅凄厉的画面,鬼影幢幢,男女老少,身着跨越时代的服饰,面容上交织着生前的悲喜与死后的怨愤。
它们的哭声,时而低回婉转,如同细雨轻拂过古老的石板路;时而高亢尖锐,穿透了夜的寂静,直抵人心最脆弱之处,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也是对解脱无尽的呼唤。
徐丽娜的话语,如同冬日里骤然凝结的冰棱,清晰而决绝,每一个字都沉重地敲击在空气之中,让周遭的一切都为之静默。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她的语调不带丝毫犹豫,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仿佛是在向命运的深渊发出挑战。
她紧握着顾江野的手臂,两人并肩立于那古老而阴森的丧神庙前,她的双手因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是愤怒?是哀伤?亦或是解脱前的最后挣扎?
顾江野的脖颈间,不经意间被锋利的碎玻璃轻轻掠过,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线,血珠缓缓滑落,如同时间被拉长的叹息,最终触碰到了地面的尘埃。
然而,这寻常的一幕却在此刻变得诡异异常,那滴落的鲜血并未沉寂,反而激起了一圈圈细密如触须般的黑雾,它们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将这片空间笼罩在一片不祥之中。
庙门豁然洞开,一股森寒之气如潮水般汹涌而出,仿佛能穿透心扉。
顾江野眯起眼,目光深邃地掠过那敞开的门槛,只见内部幽暗而庄严,过道两侧,一排排白色蜡烛静静伫立,烛光摇曳,映照出几分神秘与超脱。
这些光芒虽微弱,却足以勾勒出庙宇的轮廓,营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氛围。
在那最深处,一尊黑衣金眸的神像端坐于神龛之中,它的面容竟与顾江野惊人地相似,每一道线条都仿佛精心雕琢。
那神像的神情淡漠至极,既无喜悦亦无哀愁,仿佛超脱于世间的情感之外,静静地俯瞰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灵魂。
徐丽娜此刻的面容变得异常虔诚而庄重,她的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一手紧握着锋利的碎玻璃,尖端轻轻抵在顾江野的颈侧,冷冽而决绝,另一只手则用力推搡着他,一步步将他引向庙宇的深处。
这一推一拉之间,不仅是对身体的牵引,更像是某种命运之线的牵引,将两人不可抗拒地卷入了一场未知的仪式之中。
顾江野的声线低沉而复杂,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之重,他缓缓问道:“你意欲如何终结这一切?是欲以我的鲜血,作为献给那虚无之神的祭品吗?”
他的目光缓缓偏移,落在了丧神庙左侧那幽暗的耳室内,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副孤零零的棺材,与喜神庙中的那些截然不同。
这棺材通体漆黑,宛如夜之深渊,其上金色的藤蔓纹路仿佛蕴含着古老而神秘的力量,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两秒的时间,仿佛跨越了千年的沉寂,那些藤蔓般的纹路竟似活了过来,缓缓游离出棺椁的束缚,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幻影,在空中自由舞动,编织着一场光与影的盛宴,既妖异又庄严。
徐丽娜手中的玻璃片悄然滑落,发出清脆却微不可闻的声响,她退后几步,眼神中却无丝毫慌乱,只有一片超乎寻常的平静。
“神已应允于我,”她轻声却坚定地说,“你的终结,将是我向祂献上的最虔诚之礼。”
棺木周遭,藤蔓的虚影悄然蔓延,它们以一种近乎幽魅的姿态,缓缓逼近顾江野的身躯,直至那虚幻的触感化为实质,紧紧缠绕上他的四肢。
这变化宛如夜色中悄然绽放的诡谲之花,每一缕藤蔓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光芒流转间,它们化作了古老传说中束缚邪祟的辉煌锁链,既神秘又庄严。
“你认为这样就能杀死我?”顾江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如此大费周章,仅仅是为了那一丝渺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胜算,是否真的值得你如此孤注一掷?”
徐丽娜闻言,嘴角勾勒出一抹坚定而温柔的微笑,“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牺牲你一个,便有机会拯救所有人,怎么都该试试。”
即便身躯被错综复杂的藤蔓紧紧束缚,顾江野的的声音依旧带着冷淡的笑意:“我倒真是好奇,这份理所应当的牺牲论调,究竟源自何处?是因为我孤身一人,便成了你眼中可有可无的棋子?还是你认为,我这样的人,生命轻如鸿毛,舍弃起来毫无负担?又或许……”
“因为我比你更强,你受制于我,所以别无选择。”徐丽娜说。
顾江野轻轻扬了扬眉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弱肉强食,自然界的法则,你如此信奉,却又口口声声谈论着拯救与慈悲,这份矛盾,倒是比眼前的藤蔓更让人费解……”
“我只是想救我自己而已。”徐丽娜的话语,轻如风中残叶,遥远而飘渺,似乎穿越了时空的缝隙,缓缓落入顾江野的耳畔,“我本来想道德绑架你,让你自愿牺牲,没想到你没有道德,所以我只能强迫你。”
她的语调,冷冽而决绝,与先前那温婉或是柔弱之态大相径庭,仿佛换了一副灵魂,置身事外般阐述着这惊世骇俗的真相。
顾江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声在空旷的空气中回荡,带着几分诡异。
他不再抗拒,任由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牵引,身躯缓缓没入那岁月雕琢、透着刺骨寒意的古老石棺之内。
四周,藤蔓将他与石棺的幽邃融为一体,每一缕空隙都被它们以细密的姿态填满,不留丝毫逃逸的可能。
在这幽暗的深渊之中,他成为了唯一的存在,四周是无尽的寂静与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肌肤,直抵灵魂深处。
石棺之内,时间仿佛凝固,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都被隔绝在外,只余下他与这份古老的沉寂相对无言。
随着棺盖轰然落下,世界在那一刻归于纯粹,一切色彩与喧嚣都被隔绝在外,眼前仅余一片不染尘埃的洁白,如同初雪覆盖下的寂静森林,既是终结,亦是新生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