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传来一阵开柜关柜翻腾之声,很快,青桃那欢悦中夹杂着惶恐的嗓音便再度响了起来。
“多谢……多谢夫人,往后婢子必会更尽心尽力为您办事,定不辜负您……”
许是因为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宋静溪淡淡笑了笑:“这钱原是你该得的,何至于如此紧张?好了,你先去吧,我还有些事要与那花家姑娘说。”
青桃答应了一声,踢踢踏踏从屋中跑了出来,花小麦朝旁边一闪,躲过她的视线,眼瞧着她从自己身前掠过,拍拍心口平复心绪,又深吸一口气,抬脚正要掀帘子进去,却听得那宋静溪复又开了口。
“明日你找人将她卖了。”这语气十分清淡平静,不掺杂半点感情,仿佛只是在决定一只家养小鸡崽儿的生死一般,“卖得越远越好,从今往后,我不想看见她再在桐安府出现。”
青荷似乎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夫人,可青桃……此次实是有功,您……”
宋静溪轻哼一声:“我不是给了她五两银子吗?这钱于她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也算仁至义尽了。呵,虽然她满口称事情办得无半点差错,整个过程之中,也绝没有人看见她,可谁能保证?她的所作所为,若有一日捅了出去,就是天大的丑事,我苦熬这许多年,好容易才能再上一个台阶,无论如何,不能毁在她身上。”
“可是……”青荷还想说什么,却忽然噤声,紧接着就听那宋静溪道:“你觉得我绝情?这些年我为这间桃源斋吃了多少苦,一点一滴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不怕坦白告诉你,我输不起。你也不要多说了,去将那花家姑娘叫来,这酬金。还是得尽快给人家才是。”
花小麦站在墙后,从头到脚似是被人淋了一盆雪水,大暑热的天气,竟一阵一阵打冷战。听见屋中传来脚步声,她忙朝后退了几步。扮作是匆匆赶来的模样。迎面与那青荷撞上。
“呀,姑娘来得正巧,快进屋。我家夫人说是要好好谢你呢!”青荷不疑有他,困难地基础一张笑脸,扯着花小麦一径走进房中。
宋静溪原本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见花小麦进来了,立刻站起身,满面堆笑地快步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略带歉意道:“昨日到今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本来第一时间就该跟小麦你好好道谢的。不想却拖到现在,你可不要怪我才好。”
花小麦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向青荷:“你能先出去一下吗?”
青荷不明这是何意,不免愣了一下,呆呆看向宋静溪,见她对自己轻点了一下头。只得转身走了出去。
宋静溪朝花小麦脸上细细打量一遍,抿唇笑道:“哎呀,生气了?是不是怪我不提前打招呼,就将厨房整个儿丢给你?我真是不得空呀!一早便去见了知府大人,马上咱这桃源斋便要再迎来一件大好事。我……”
咱?花小麦挑了一下眉,冷不丁出声打断她的话:“宋老板口中的那件‘好事’,是不是中秋月宴?那到底是什么?”
“你是从何得知……”宋静溪霍然睁大了眼,顿了顿,依旧微笑道,“每年中秋,知府大人都会安排一场盛大宴席,与城中百姓同乐,也是从今年开始,才将其交给八珍会的胜者来操办。桃源斋揽下了这个活儿,接下来少不得要大忙一场,小麦,我可指望着你呢!”
怨不得她将这场八珍会看得如此紧要,“利益”二字的力量,果真不是开玩笑的!
府城官方举办的宴席,作为承办者,未必能立刻从中获得什么直接利益,甚至保不齐还要亏钱,然而一旦打通了此中关节,就不啻于替自己的将来开了一扇门。关系、人情,如此种种,才是能牢牢捏在手中的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宋静溪一边说,便将手边一个木匣推到花小麦面前,打开来,眯眼笑道:“喏,这是我答应给你的酬金,你可莫嫌少啊。”
匣子里是十锭白花花的元宝银,闪得人眼睛发疼。
五十两,出手真是大方!
花小麦实在没心思与她兜圈子,往那匣子瞟了一眼,索性单刀直入,沉声道:“您支使青桃换了碧月轩的响螺,就是为了确保自己获得那中秋月宴的主办权,是吗?”
宋静溪那一张笑容满面的脸瞬间冷了下来,喉间不自主地一滚,寒声道:“你知道多少?”
“所有。”花小麦低头微微笑了一下,“大家同为厨子,都是在饮食行业里讨生活,您这么做……”
“那又怎么样?”宋静溪砰地拍了一下桌,情绪在瞬间燃起,变得无比激动,“你也是女子,身为一个女人要在饮食界打滚会有多难,你不知道吗?当学徒的时候,要忍受师父师兄的刁难和调笑;挣命般地终于学成出师,自己开了饭馆,因为你是女子,地痞流氓更爱找你麻烦,好事者也只等看你笑话;如今我这桃源斋终于闯出些名头,人家又在背后议论,说我是靠夫家!我吃得苦不比任何人少,甚至多过他们十倍百倍,凭什么要被如此非议?机会摆在眼前,我不抓住,怎对得起自己?”
花小麦轻叹一口气,抿了抿嘴角:“您误会了,我没有谴责您的意思,我也根本没那个资格。由始至终我都清楚,饮食界并不是个太平的所在,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人们可以出尽招数。往对手的菜肴中落毒,或是故意添加相克食材,这些事我即便没有亲眼见过,也听得滚瓜烂熟,与那些人相比,您只是将碧月轩的响螺换成次品,已经算是有良心的了,至少不会伤了人的性命。”
“既如此……”宋静溪怔了一下,脸色稍缓,“你能理解我,那最好不过,这事或许我不地道,但我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况且,这些年,我这桃源斋,也是靠我自己一手一脚实打实撑起来的。往后有你帮我,咱们照旧堂堂正正做生意……”
“眼下我已将您做过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您还敢留我吗?”花小麦笑着摇了一下头,“即便您依然愿意让我在这里做厨,我也没那个胆子再留下来。”
“为什么?!”宋静溪朝前踏出一步,“你……”
“兔死狐悲,那青桃替您扑心扑命的做事,最后竟被您卖掉,我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你和她怎么一样?”
“有何不一样?”花小麦直视她的眼睛,“说穿了,我若留下来,就与那青桃没有半点区别,我们都是听命于您,为您办事,越是受您信任,反而越是危险。”
宋静溪想说什么,被她一抬断了:“这省城真真儿是很好,名厨众多,酒楼林立,我很喜欢,也打心眼儿里盼着自己有一日,能在此寻得一席之地。往后我也许还会来,但我想我是没那个命,在您这桃源斋的后厨谋生了。”
她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宋静溪心下清楚只怕挽留不住,眉间稍稍动了一下:“那这件事……”
“我不会说。”花小麦飞快地道,伸手轻轻点了点桌上那个木匣,“您得到了那中秋月宴的主办权,我也算出了不小力,这些银子是我应得的,如果您愿意,还可将它看成是给我的封口费。别的事我不敢保证,但若有一天,那换掉响螺的事传了出来,绝对不会是从我这里说出去的。此时午市已过,您稍歇息一会儿,也该准备晚上的生意,我这就告辞了。”
见她肯收这个钱,宋静溪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听她说要走,陡然抬头道:“你现在就走?眼下已不早,你今天之内是决计到不了家的,况且你一个姑娘,万一路上……”
“有这五十两银子在手,我还怕回不到火刀村吗?”花小麦展颜冲她一笑,将桌上那木匣子抱起来,转身踏进这几日住的那间房,手脚麻利将属于自己的物件拾掇齐全,即刻离了桃源斋。
从店铺中出来,花小麦先去了一趟钱庄,将那五十两银子只留下一锭,其余皆换成银票,贴肉藏在身上。离开火刀村前,花二娘曾塞了几吊钱给她,这几日又没什么花使,用作回火刀村的路费,应是绰绰有余。
离开钱庄,她在城中寻了一间看上去比较干净妥当的客栈,安顿好之后,又雇了一辆车,讲定价钱之后,说好明日一大早便来客栈接她。张罗好这一切,再无事可做,她就索性在城中闲逛了一回,买了一点子府城有名的特产吃食,预备带回去给花二娘与景泰和尝尝,顺路也给柯震武、左金香他们送去一些。
留在省城的最后一晚,花小麦睡得并不踏实,翌日一大早便醒了。在房中百无聊赖枯坐半晌,等雇的车准时前来,就立刻下楼上了车,头也不回,朝着芙泽县的方向而去。
还是没能赶在十二点之前,我要去侍,都别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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