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好呀,周竞小同学。”
血液顺着头发滴落到脖颈,身上多处皮肉都挂着伤,真亏秦辉的语气还能这样平静。
周竞给这个稀奇古怪的笑震了一下。
在精神系异能者面前,任何时刻都不能松懈。
——周竞将在剩下的一分钟内切身实地体会到这一点。
“那么……再见啦?”秦辉弯了弯眉眼。
“你——额!”
像是被人用铁锥砸了一下,周竞顿时眼冒金花,摔倒在地捂着头大叫。
这么几秒的路程足够秦辉得手了。
枪口对准,在那之前,火环将他包围。
若是往常,在自己这枪射出去之前就已经被烤焦了吧。
但现在不一样。
眼前这个年轻的火焰异能者,正和自己一样,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那么拼死也要带走一个——对方应该也知道他的想法。
“……所以放过我,好吗?”秦辉摆出讨人厌的胸有成竹,“你看,龙血树就要追过来了哦。”
血腥的气息不属于这片纯净的雨林。
从南眠腹部流出的红色液体将会成为死亡的号角。
而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林霜已经偷偷逃走了。
元野抱着南眠,无机质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秦辉。
秦辉忽然有些冷意。
他想起当年实验室里,每次被电击之后的元野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之后……是了,那之后元野宁可冒着被杀死的风险也要配合元彻完成举报,把他们所有的实验成果毁于一旦。
从一开始,他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
可惜……
元野看着他一阵,忽而道,“解除周竞的晕眩。”
可惜,这头野兽找到了饲主。
“等你放我离开,我会解除。”
元野摆明了是不信的,秦辉笑笑,主动扔了枪,举起手。
火苗顺着裤脚缓缓往上移动,这样小的火苗,连手指都足以掐灭,也足以点燃任何枪械武器——若是秦辉身上还带着别的武器的话。
不消片刻,火苗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地面,然后连带着方才的火圈一并熄灭。
“谨慎是一种好的品德。”明知道对方恨不得直接烧了自己,秦辉还是要多嘴一句,顺便蹲下,处理打滚的周竞。
刚才他没留手,结果处理起来麻烦的还是自己。
就在他背对着自己的一瞬间,元野睁开眼,眼底布满着阴霾。
就像是太阳突然出现了黑点。
手掌上的温度全部用来捂住南眠的伤口。
手中温热的起伏几乎连动着他的心跳。
明明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明明现在想把眼前这个男人烤焦了剁碎了灰扬了。
明明现在需要医院护士icu。
啧……他到底在干什么?
果然应该……
元野缓缓抬起手,力量不够多,这一击下去晶核会不可逆受损吧……算了无所谓,他必须死……
“咳……”
贴在心口的声音宛若一记警钟,元野登时揽住南眠,急切问,“没事吧?没事……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出去,马上!”
“咳……”南眠好像说队长你刚才是不是有点危险的想法,连盘在脑袋上的那条龙都变黑了喂。
我这也就是腹部开个洞,要是我直接呜呼一声过去了你这还不得把森林拆了。
……尽管有千言万语,但现在不是能说俏皮话的时候呢。
即便思想在跑马车,身体连说句话就能吐出血沫子也太糟糕了。
“……是秦辉?”南眠闭了闭眼,喘着气,“……林霜呢?”
“逃走了。”元野轻声安抚着他,“放心,这次肯定要抓回来。”
绝不会再给他们的未来埋下隐患了。
“……哈。”
南眠突如其来的笑让元野愣了一下。
“……既然这样,就得让他们走呢,让他俩一起。”
南眠闭上眼,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
“这怎么能行,他们会……”
刹那间,思绪如电光火石,元野瞬间理解了南眠的意思。
元野也轻叹了口气,“究竟是他们本身就是扭曲的,还是因为相遇了彼此才扭曲呢?”
南眠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嘴角翘了翘。
脚步声远去。
秦辉走了。
“额……”周竞捂着太阳穴,想起刚才发生的,“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周竞嗖得一下就蹦了起来,慌里慌张地去看。
“恢复了?”元野随口道,“走吧。”
“元哥,南眠他……”周竞刚要松口气,却发现——
除了腹部流血的南眠以外,元野面色不自然的潮红,已经在发高烧了。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地上的枪,被捡走了。
……
林霜迈着大步朝外面走。
只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得离开这个鬼雨林。
还不能确定元野有没有追击的力气,要尽可能跑远点。
啧,脖子还在疼,异能的使用效率也在降低,只能尽可能再跑远一点。
“簌簌。”
“!”
身后传来什么响动。
林霜毫不犹豫掏出匕首,不管不顾地朝身后一砍。
“嗯!”
像是划中了什么,呻吟声却很熟悉。
“秦辉?”
隔了好半晌,林霜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浑身污血的男人是自己的学生。
“老师,你没事吧?”秦辉露出了一贯的狂热笑容。
以前没有看出来,现在这样的笑容搭配上这样的造型,让林霜微妙的不舒服
“……没事,方才做得很棒。”好在隔了一瞬林霜就摆出了招牌的营业微笑。
所谓千人千面,不知何时林霜从原来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博士变成了随时随地都能笑得有好感的人。
对此,林霜自己也疑惑不解。
但,倘若当作是成长的经历,也未尝不可。
秦辉的笑容扩大了一点,“太好了,只要老师没事,我也就安心了。”
“你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林霜忍不住问。
“啊……一点意外。”
秦辉像是说着今早吃了什么一样简单,“南眠潜逃,我被喂了点导致精神失常的草,行为有了些攻击性。”
“那个雇佣兵大概是想抛弃我吧?不过,他不该离我那么近,不然脑袋也不会直接就……”
秦辉停顿了一下,又笑起来,“总之,多亏了他,我能顺利追踪到老师,这可太好了。”
林霜默了一瞬。
她身上被装了定位吗?什么时候?是谁?
当时丛林暴动,秦辉利用雇佣兵逃离也合情合理。
但是,哪个时候居然还想着把追踪器卸下来?
不对……秦辉说他被喂了导致精神失常的草,那他现在究竟是正常的还是错乱的?
林霜兀自思量,冷不丁撞到了前面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辉停下了脚步。
“老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很现实的问题。
即便出去了,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牢狱之灾。
那还不如跟着元野他们出去呢,起码能争取减刑。
林霜还是有备用计划的,“之前不是让你联络了白家的人吗?去那儿吧。”
秦辉有些疑惑,“可是白依已经……”
“无所谓。”林霜打断了他,“我能操纵白依一次,就能操纵第二次。他们不是很想要我的技术吗?就给白家吧。就让白少爷牵线,相信他父母也会很高兴那个小白花儿子还能派上用场。”
秦辉沉默,半晌才道,“老师,这样做,我们就会成为白家的附庸。”
“在国外还能有自由身份,但在国内,白家是不会好好对待一个囚犯的。而且他们目标的计划和我们的大相径庭,他们已经不相信干扰石了,现在去,只会阻挠我们的研究……”
“那又如何?”
“…………诶?”
“那种事情,根本无所谓。”林霜只想快点离开这片森林,语速也加快了,“研究难道比得上自己的命吗?”
“……”
“你没有在监管局待过。”林霜叹气,“我们所依赖的研究,我们向往的未来,对他们而言远比不上眼前的苟且。”
“——但他们有武力。无论在哪个时代,这都是占据了绝对的统治权。我们反抗不了,所以要学会低头。”
“…………”
身后的沉默太长,林霜叹气,强忍着耐心给这个犯轴的弟子做心理疏导。
“别想太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全己身。只要我还在,只要我们还在,实验室任何时候都能重启的,好吗?”
说到最后,林霜自己都觉得有些哄孩子弟弟意味了。
秦辉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曾经穿着白大褂的她,冰冷的眼里有着能让人发狂的光。
现在的她依旧能让人发狂,只是眼底的寒冰已经不再。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明明变得平易近人是好事才对。
她的嘴角上扬得厉害,这是标准的营业微笑。
曾经教会自己科研的老师现在也在教自己为人处世。
于是,秦辉也挂上了营业微笑。
“好吧,那我们得赶紧走了。”秦辉笑着,笑得却有些伤心,“不然耽误了老师可怎么办?”
林霜看着这笑,心底有些难得的柔软。
丈夫出轨,儿子叛逆,另一个学生漠视……陪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任她驱使的男人,就只有秦辉。
哪怕养一条狗也该有感情了。
这个时候的林霜,刚经历过生死的林霜,现在居然有了——可以称为女人的情感。
虽然只有像是羽毛划过般的一瞬。
也足够,林霜决定做出过去几十年人生从未对家人做过的事。
“多谢了,秦辉。”林霜上前,拥抱她的学生,“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很陌生的动作让林霜刚抱上去就后悔了。
与别人的肢体接触让她有些生理性的不适,尤其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不适的温度,不适的血迹,还有不该存在在腹部的冷的触感。
“……………怎么……”
“嘭”
很小很小的一声,像是被打气筒过分撑破的气球。
在鲜红液体滴落到地上之前,最先感受到的是痛觉神经末梢的呻吟。
“啊……啊……”为什么?
这个念头如泡沫,一下子就消失了。
秦辉漠然地推开林霜,看着她倒在地上,补了三枪。
然后……跪在林霜旁边,很虔诚地俯下身,听着她的呼吸。
“你……为……”
“老师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在被血色模糊的视线里,林霜看到了秦辉不加掩饰的失望。
“老师还不懂吗?为什么老师要放弃研究?为什么老师要打算屈服于旁人?”
秦辉同林霜鼻尖对着鼻尖,眼对着眼,这样亲昵的姿态却是用死亡作为底色,两人入目都是一片艳红。
“我喜欢老师的研究,但我更喜欢的是老师敢作敢为啊。以前的老师知道实验被发现就完蛋了,也会主动建造地下研究所,在官方的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刺激了不是吗?!”
“我每天都在想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每天都在害怕着警察突然找上来……那个时候是老师,老师你的冷静让我也冷静了不是吗?”
“你在牢里的布局,你让我帮忙催眠警卫越狱,你让我联系境外势力——这些刺激的事情,都是老师带给我的!老师宁愿做这些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研究——这样的老师真的好让人着迷!”
秦辉的语速越来越快,锦弦的效果后知后觉地发作,在疯狂的画布上留下了一抹浪漫的笔触。
“现在老师要放弃,放弃……你凭什么放弃?”狂热中的秦辉用看着垃圾的眼神注视着底下的肉体,“你没资格放弃,因为我还在,我还在,我还要推着你走,你要拉着我,永远拉着我走!”
“…………”
“哈,说不出话了吧?对,你不是老师,你只是个壳子而已。我把你拆了,老师就能回来了!你把老师还我……还……”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
男人掐住脖子的动作除了给尸体多增加一些青紫印记外,别无作用。
隔了大概五分钟,癫狂的男人才注意到这个事实。
林霜,死了。
他的老师,死了。
她的死一点也不美丽,场地也不庄重。
就在这个无人在意的雨林和无人在意的角落,一个通缉犯杀死了另一个通缉犯。
日后的新闻报道会这样写吧。
……林霜,死了。
他的老师……被他……杀死了。
秦辉站起身,恍然大悟。
没有伤心没有难过没有大笑,就像是很多个平常的夜晚解开了一道题。
那么,像是泡一杯咖啡奖励自己一样,秦辉举起枪,塞进了口中——
“嘭。”
雨林里,发出最后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