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献看完信的时候,只是默默将手中的纸折了又折。
她每一下都很用力,折的很深,像是下意识的动作。
到最后,眼角无知无觉沁出泪来。
“阿娘定然是不会怪昭华的,可我却有些怪她。”
她的神情实在呆滞,嘴角含笑时,反倒让人觉得心中揪成一团,难受得很。
“可我又不能真的怪她。”
“因为她也一样痛苦。”
痛苦地逼自己在这世上活下去,痛苦地以为家人翻案这件事作为她此生唯一要做的事。
痛苦到折磨自己、不择手段。
谢明非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要落不落的泪珠,“……你可以怪别人。”
只是……不要怪你自己。
像是被这句话宽慰到,林献忽然仰起头来,将眼泪憋了回去,牵强一笑,“你说得对,我可以怪别人。”
“如果不是昭帝良心喂了狗,义城之战不会惨败,姜府上下不会被灭,大家都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只是很快,嘴角的笑淡下来,她的脸色差得可怕,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谢明非,你知道吗?”
“昭华曾经同我说过,她说她的覆是颠覆的覆。”
她原也以为是这样的。
却原来,是重蹈覆辙的覆。
谢明非没有重来一世,他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所以他只能问,“你想替她颠覆昭云吗?”
林献重重地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不是替她。”
“是替我们。”
她的眼中难得带点神采,却无端显得伤心,“谢明非,义城之战守城的主将姓解,叫解行舟。”
“这些年来,你应当与昭华一样,过得十分痛苦吧?”
林献难得从他眼中看出点不一样的情绪来,只是这样的情绪却怎么也让她高兴不起来。
照她目前所知,义城之战的幸存者,没一个善始善终。
昭华困了自己一生,姜槿长眠于柳庄,莫迟与执念深重,谢明非淡漠人世。
而她,虽未曾遭受过义城一战,却两世折磨。
林献黯然伤神的功夫里,谢明非却忽地起了身,没来由朝外走去。
待他再回来时,手中多了几根竹签。
“抽根签吧。”
谢明非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如寻常般,挑不出半分错来。
可林献心中却无端有些慌,她压下心头异样,轻抬眼皮看着他,“抽签做什么?”
原本站着的人莫不吭声坐到她身旁,好叫她可以平视,握着竹签的手往她跟前递。
“如果我抽到的签比你短,我帮你颠覆昭云。”
林献大抵猜到了什么,她抿了抿唇,问出了另一种可能,“如果比我长呢?”
那人明显顿了片刻,但答得迅速,几乎就要掩盖过去那半分迟疑,“你陪我颠覆昭云。”
林献半开玩笑地回了句,“谢明非,我原本是不想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的诶。”
她调侃的语气很重,任谁都能听出句玩笑话的意味,偏眼前人垂下眸子,掩了眼底难见的固执,“……抽签吧。”
林献:“……”演过了?为什么这人还是跟她一样不高兴?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好从谢予手中扯了根签出来,很快藏到了身后。
谢明非见她抽了签,自己也很快随便取了一根。
只是在两人看不到的各自身后,竹签藏在袖子里,大拇指狠狠往下一按。
‘咔嚓’两声。
两人同时抬起了头,随后慢吞吞将手中折好的竹签放到身前,摊开手。
两根竹签上方都有着明显的折断痕迹,只是单论现在的长短而言,谢明非的要比林献的长些。
她掰断的那一截几乎是一大半。
眼前人猛地抬头看她,眼底带着深深的不可思议。
少女趁他恍神的功夫,把他手中的签抢了过来,“你折签是做什么?”
谢予很快回过神来,垂眼,视线落到她手上那根短了一大截的竹签,“你一个折签的好意思问我?”
林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听着这么句话,连忙把签往身后一藏,“我折签是怕运气不好,万一抽中长的了,你到时候不要我了。”
说起来,不占理的终究是谢明非。
“……没有不要你。”
“义城之战,那个人作为主将死守不退,他的妻子陪他战至了最后一刻,城破人亡。”
谢明非看着她的眼神晦暗难懂,“林若音,你的确不该被搅进这些事里来。”
而他曾经在自己府邸上也曾承诺过这人,只要他想,他可以保证她不会被搅进这些事里来。
可是当下,林献却对上他的眼,一字一句,十分认真,“谢明非,你答应过我什么?”
少女眼眸璀璨如星,他一时间陷了进去,恍了神,“什么?”
林献答得迅速,“你答应过我。”
“要永远选我。”
“谢明非千金一诺,绝不反悔。”
那人良久未回,直到林献以为他不会再回的时候,他却深深地说了句。
“好,不反悔。”
两个同样没有被人坚定选择过的人,一个自以为放弃是放过,另一个固执己见地以为是舍弃。
所以不舍弃也绝不放手。
*
谢予说颠覆昭云的时候,林献未曾想到他请来的帮手居然是……
“太子殿下来江陵,真的不会被人察觉吗?”
梁旭一场突袭,大祈死伤惨重,营中已然不剩下什么人了。
还剩下的伤员自也被安置在营帐内,无法出来走动。
“京中那边做了安排。”
话既说到这个份儿上,林献自然也不必多言。
接下来几日里,萧澈先去见了在营中的萧若兰。
裴玄身死,她原本万念俱灰,一点吃不下东西。
只是身子一直不大爽利,请了人来把脉,这才晓得已有月余身孕。
不晓得是什么支撑了她,许是腹中这个尚未成型的婴儿,她倒日渐燃起些求生的念头来。
随后几人一同去拜祭过所有战死在这场战争里的人。
再之后,不晓得他们如何与萧嵇藏在暗处的人搭上线并且说服了那些将士,这些人似乎倒反过来支持萧澈了。
期间谢予问过林献有什么想法,少女彼时坐在帐中看书,随口答道,“不是说好帮五殿下吗?”
“梁旭的死总得合理些,叫梁帝怀疑不到他头上吧?”
“你的意思是?”
“不还有那么多俘虏的将士么?”
“叫梁旭带兵一路打过去,咱们跟在后面打着除叛乱的名号跟着过就成。”
对此,萧澈反问了句,“可咱们手上现在并无多少兵马,届时若是被反咬一口该如何?”
少女轻翻过一页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回道,“那就要看太子殿下的本事了。”
萧澈疑惑:“看……本宫?”
“据我猜测、昭华实测,江陵之后的延川城里应当藏了一大队人马。”
“太子殿下美名在外,比当今圣上要好上许多,且身份名正言顺,若是能将其收于麾下,便是一路顺畅。”
“若是不能,便趁早打道回府,回去修炼个百八十年的再来。”
也不知是不是近日里呛谢明非呛惯了,现下便是萧澈站在面前,她的语气也没半分收敛。
然后萧澈就真去收人了。
不止收人,他自己手下也训练出过几支精兵。
定好时日,梁佑把梁旭放了出来,逼着人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