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一定是幻觉!只是不知此番又想达到什么目的。
心下想着。脚步不觉加快,可那凄惨的呼叫仍不屈不挠的追在身后,任他怎么步履飞快都没有将它甩远,于是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呼叫愈发凄厉起来,仿佛在斥责他的?忍残?。
愧疚转为愤怒,不知那老头究竟是幻是妖,竟如此纠不放。
这工夫,身后竟然又传来一阵嘈杂,似是脚步声。
强忍住好奇没有回头,然后便听到几个声音杂乱响起,有男有女。
“怎么这样?把老人扔在这自己上山,这是什么儿子?”一个女声极其尖利。
“我看他就是想把老人丢在这…”一个男声満怀鄙夷。
“像这种人就该下地狱,千刀万剐,活在世上简直就是个祸害!”另一个男声慷慨昂。
“你看咱们这样骂他他还自顾自的向前,一点反悔之心都没有…”
“他还有心吗?他的心早让狗吃了,哈哈…”或是痛骂或是奚落,夹杂着老头惨厉的哭声,零零散散却纠不休。
他真想看看这些突然出现在玉脂峰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这般无非是想怒他以达到他未知的目的。既然一切都是假的也就不觉得生气,只是好奇之心渐盛,世间竟会有如此奇怪的事吗?可自知是坚决不能回头。他不停提醒着自己。一旦回头,不仅自己性命不保,关键是香儿…
脚步愈快,骂声愈烈,最后简直合成了一股凄厉之风“呼”的擦身而过,他只来得及看到一点黑,可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身后一片安静,安静得空旷,如此竟没来由的恐惧起来。
刚刚只顾一味加快脚步,却没有注意周围状况,此番抬头一看,悲哀的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先前的怪圈——只是在原地打转。
他不知自己攀登了多久,只是天仍旧是黑的,不见星光,唯一的光亮是山体自身的光芒,仿若朗月照耀。
心底不由犯了寻思,却也只能向上,可是这时山路却突然发生了变化,台阶忽而不见了,却化作无底深渊。他急急踏上前的脚步一时无法收回,竟一脚踩了下去…
无底的深渊像一张巨口在喷云吐墨,他坠入其中只是旋转,却丝毫感觉不到下降,倒像是浮在水中。旋转间,时而会看到玉脂峰,如一块小小的白色玉坠在翻转,而先前攀登过的石阶也早已消失了。
在某一瞬间。他曾怀疑这是不是幻觉,然后笑自己心存侥幸。竟然就这么死了,没有恐惧,只有伤心和遗憾。纵然来了玉脂峰,也救不了香儿,倒先她一步去了,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发现自己的尸身。既然生不能同时,死也不可同吗?怕香儿孤单才决定陪着他,而此番走的是自己,却希望香儿可以活下去。桑婆婆曾说过,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之间会有一个人死去,除非有人甘愿替那个人去死…
既然如此,香儿,就让我去死吧…
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很放松,很惬意,如了了一桩心事,从此便可化成风,时时陪在她身边…
角一抖,竟觉自己在笑。经过了这样多的波折。或许,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身子突然急速下坠。他皱起眉,却依然保持笑意。坠落到崖底时,应该很痛吧?
确实痛,却不似裂开的那种…痛的感觉源自膝盖。
他还在奇怪,从如此高的地方掉下来应该是粉身碎骨了吧,怎么会…
微微睁开眼睛…急速睁大…
这是…
只见周围一片玉,脚下浮云飘渺,一条巨藤从未知处穿云而出,正拦在他的膝间,而他如果再向前迈一步,就会坠入谷底。
刚刚的真是幻觉?心中顿时大喜,可是这是什么地方?
前面已无路,要想不回头是不可能了,而此刻,一股熟悉的香气正悠悠飘来,竟将満眼的玉染成淡淡的紫。
来不及想是否是幻觉,他已经飞速转身…
只见玉脂样的地面竟晕出一团光。
光很柔和,翕微闪动,且逐渐扩大,此间似有水纹波动,泠泠有声。水纹分白紫两,错相隔,涟漪晕染,煞是好看。
光团中间又现亮光,霎时间便光华夺目。水声大震,似有什么要破水而出,而香气愈浓,竟形成紫雾飘缓蔓延。
亮光处突然搅起冲天水柱盘旋而上。未等看清便只听“哗”的一声丽响,水柱似分出好多股水却于瞬间凝聚静止,于是一棵巨树矗然而立。枝似珊瑚制,叶如翡翠雕,无风自摇,铃玉琮琮。
天上无月无星,枝叶却有微光闪动,细看去竟是lou珠。
枝叶轻摇,lou珠坠落于地,化为水晶。
他正惊叹于眼前的奇迹,忽见枝条一抖,于其上又菗出一嫰枝。嫰枝周围似有碎晶闪动,不觉间竟化作点点雪小花,皆为五瓣。
四周紫雾似是遇风xian动,层层腾起将树包围,雾气穿枝拂叶,一时竟看不清楚,香气却是大盛,只让人觉得从里到外都被这香气浸透了。
依旧无风,雾气却如菗丝般散去,于是満树繁花摇星惊眼前。
花开两,半树白如雪,半树紫如梦。皆五瓣,?瓣花?间香雾淌,芬芳醉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双丁香?!
心跳愈骤,他急忙抓过一枝条…
“…两各摘九朵回来,均要将开未开的花苞…”
花枝柔软,似是等待他的采撷般只一碰便弯下来,成串的花簇拥着,朵朵闪着莹光,娇羞又?媚妩?。
他仔细查看,此串白花只有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苞。
目光刚一触及,那朵花便摆了摆身子。从花串中盈盈飞出,如落入他的掌心,翕微闪动。
他不敢合掌,生怕伤了花的轻柔,于是赶紧拿过荷包,将袋口撑开,手掌轻翻,花便如落雪般飘入荷包。
虽然每串花都只有一朵花苞,但采撷非常顺利,只一会就集齐白紫各九朵五瓣丁香。
他暗自庆幸,如今回想起来,先前的那些波折竟也算不得什么了。
将荷包贴心放好,回望见玉石阶已级级铺好,竟一路延至峰底,台阶末端有蓝雾相接铺路,飘渺绵延,蓝雾尽头,隐隐现出天光一线。
夜就要结束了…
此刻真是如释重负。
他长舒一口气:“香儿,就要回来了…”
一甩长衫下摆,准备下山,可是双丁香树忽然发出窸窣之声,其间隐约传来一声呼唤:“梓峮…”
是一个女声,柔柔弱弱,听不甚清楚,不过似乎确实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脚步略有迟疑,难道此际还会出现什么幻觉吗?不过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再阻拦他了,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否则就会永远留在玉脂峰上,成为仙药他倒不怕,只是香儿…
可是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此番他清清楚楚的听到那唤的的确是自己的名字,甚至有脚步声穿过繁茂枝叶缓缓走来。
循声望去,他才发现树根之处仍是铺开一团光,却是一半略明一半略暗,不细看又看不出来,想来这就是所谓的界之处。凝视间,忽见光中出现一个人的影子…
抬眼…
“香儿…”
他不知自己是否惊叫出声。不过那人的确和香儿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就是香儿,她一身紫衣的立在那,对他笑着,就连那笑也淡然清逸得和香儿一模一样。
他几乎无法移动脚步,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走近。
她仍旧笑着,神色中多了几分无奈和凄楚。
“你叫我香儿…”声音亦无差别:“可是我不是。我真的长得那么像她吗?”
她左右走了几步,又转了个圈,似要让他看个清楚,然后回眸一笑。
模样、身材、声音都别无二样,可是行动间…苏梓峮发现了,她的动作似有些生硬,有点像…木偶,而香儿的步态却如弱柳扶风,如行云飞逸…
“你看出来了?本来应该是一样的,只是…”她垂首,神色略怔,复又笑了,侧头对他,目光温和闪动:“你长大了…”
这句话苏梓峮听得不甚明白,他心绪翻转,在刹那之后忽然神思一明,莫非她是…
“你真聪明,这点很像他。”她的神情出现短时间的恍惚,笑意亦朦胧起来。
苏梓峮紧抿双,那个名字,那个称呼就在心中?狂疯?翻滚,却终无法出口。
“二十三年了,”声音低得如风叹息:“那年舂天,我遇见他,他就像你现在这样,傻傻的看着我。如果我真的是人该有多好…”眼中水雾弥漫:“原本我以为我很像她,也正是因为像她,皇上才会喜欢我,可我终不是她。那时天天看着她,天天想着如果我真的变成她会怎样。她不喜欢我,总让宫女把我丢在外面,因为我不过是个木偶,一个极像她的木偶,我也只能遵守木偶的本分,直到…意外让我分得她的一个魂,还得了宝物,我以为我就此是人了,可也终不是。我只能属于她,可是…有谁愿意永远做别人的附属品?”
她生硬的挪了一步,紫的裙裾微微飘动。
“只因为她喜欢紫,我就必须穿紫,还只得被叫做紫裙…”
苏梓峮的心猛一顿,随后狂蹦起来。
“我只能像她,我必须像她,我以为这样便可以求得安稳,却又必须遵照冥冥中的安排,即便如此,还不能真正的获得自由。我不过是个木偶,不过是个侥幸得了她的地魂的木偶,上天或许对我很眷顾了吧。可是她终是要来的,她要取回这地魂,我只能躲在这渺无人烟的玉脂峰,隔绝于世,她便不能找到我了。其实她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还是人的样子,还能够长生不老,全因我守在这界间。如果地魂归了她,不仅我终于变回了毫无生命的木偶,她也会像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可是你来了,”紫裙苦笑,泪却滑了下来:“你要为了她杀死自己的亲生母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