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不怪秉公执法的周县令。她只是不甘心。
秦大头厚颜无耻地榨干一个女人的一生,在她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就要无情将她抛弃。知道余氏死了,他不但没有丝毫的伤心,反而高兴终于可以甩掉一个累赘。
闻歌不但不甘心,还替余氏不值,替自己不值。
她的眼前模糊一片,神思飘远,回到过去,胸腔里有无穷的委屈和愤懑,成一团燃烧的火,席卷着全身。
秦府三公子身患恶疾,命不久矣,请高人来看后,说要找个八字般配的女子冲喜,这找来找去,就找到了才十三岁的闻歌。
秦大头见日益长成的闻歌有几分颜色,本就将闻歌待价而沽,听说聘礼有一百两银子,乐得找不到北,喝得醉醺醺回来,将要阻拦的余氏打得站不起来。
一百两银子对秦大头来说实在太多了,几年来他第一次失去分寸,若不是闻歌拼命拦着,余氏怕是要被他打死。
秦家娶妻娶得急,和秦大头一手交钱一手就要领人。闻歌平时凶悍,却哪里对抗得了秦家派来的几个彪形大汉。甚至没能给余氏先请个大夫,就被强送上花轿,抬入秦府。
到了秦府后,闻歌和一只公鸡拜完堂,就被关在浑身腐烂散发恶臭的秦三公子秦荆的屋里。
秦府的人早听说闻歌性子刚强,怕她惹事,给她的饭菜里下了让人手脚无力的药。闻歌不吃,就会被饿死,吃,就失去反抗的力气。
闻歌屈服了。为了能有更大的活动空间,也为了让余氏的生活能好过点,闻歌表现得乖顺配合,一副如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梦寐以求的,这才让秦府的人放松警惕,给她停了药。
那以后,秦三公子洗脸喂药等生活照料之事归了闻歌。而闻歌殷勤小意地服侍,方方面面十分用心,渐渐得到秦老夫人认可,每个月允她带着大包小包回去看一次娘亲。
因为闻歌好歹是秦府三少奶奶,秦大头怕闻歌怪罪,再不敢对余氏动手,还按照闻歌吩咐给余氏请了大夫调理身体。
如此过了三年,余氏的身体有好转,秦三公子的身体也慢慢有了起色,逐渐能行动如常,有一日竟从家中偷跑出去。
闻歌这才知道,秦三公子的相好是县里花楼的两位娘子,他这身上的病,就是其中一位娘子传给他的。那两位娘子早在三年前便死了,秦家有钱,名医良药不断,将秦三公子的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秦三公子到了县里,找到昔日美人的坟墓祭奠后,又开始在花楼里流连忘返。
秦府老夫人最恨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爷们,所以闻歌常年不施脂粉,只穿素淡的衣裳,梳老气沉沉的发髻,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秦三公子早死了,她在给人守孝。
而闻歌也有意扮丑,刘海剪得厚重,快要遮住眼睛,又将脸涂成暗黄色。她生怕秦三公子找她做夫妻之事,被传染上脏病。虽然闻歌在秦三公子房里待了三年,平时却像个闷葫芦,一整天也和秦三公子说不上两句话,与其说是娘子,不如说是丫鬟。两人毫无感情可言,更没有肌肤之亲。
秦三公子病好后,秦府的风向也就变了。
秦老夫人昔日笼络闻歌时,说她和亲孙女一般,希望她能和秦三公子百年好合。如今却开始嫌弃闻歌的身份上不得台面,表面上虽然待闻歌还是亲亲热热,内里的实惠却是一丁点都没有了,落到闻歌身上的活计越来越多,连个扫地婆子都敢吆喝闻歌,月例也拖着不给。
闻歌没有银子拿给秦大头,他便见风使舵,停了余氏的药不说,又开始对余氏挥拳头。
秦府话里话外都是嫌弃闻歌嫁进来三年无所出,就差把休书甩到闻歌脸上。之所以没甩,是因为麻雀镇所有人都知道秦家三公子本来要死了,娶回闻歌冲喜才活过来。秦家爱面子,怕被大家的唾沫星给淹死。
如此过了半年,很久没回家的秦三公子突然回来了,直奔秦老夫人的屋子,祖孙俩说了大半夜的话。第二日,秦府就以闻歌三年无所出为由,希望她自请下堂,遭到闻歌拒绝后,下午就来人说余氏又病重了,希望最后见闻歌一面,哄得闻歌匆匆离开秦府,到家后才知道受骗了。
他们还没有给她休书,闻歌这个秦府孙媳妇的身份却已经名存实亡了。
离府后的闻歌才知道,秦三公子走了狗屎运,居然被刚赴任的知府家的千金看中,而那千金长得和死去的两位娘子中的一位有些相似,秦三公子也乐得摆脱家里的木头,另娶佳人。
闻歌回到娘家,秦大头想将她再卖一次,闻歌以死相逼这才作罢。明明闻歌整日操劳,赚回不少银钱养家,却天天被秦大头骂是吃白饭的,骂不守妇道,骂不敬公婆,骂是没人要的破鞋……
从余氏死后,闻歌的脑子就没停过,不停地思考着整件事情。
闻歌被赶出秦府后,镇上有不少帮她说话的。她为秦家妇时,侍奉公婆,照顾夫君,无一处不妥帖,秦三公子之举,大家都说他忘恩负义。
没多久,秦府邀请知府千金来做客,听说那位千金小姐离开时不怎么高兴。秦家爱面子,更讲究实惠,在能娶到知府千金的巨大利益面前,被唾沫星子淹已经不算事,秦老夫人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和知府家联姻。不肯接休书的闻歌已经是秦家的眼中钉,挡路石。
秦珂是秦府婢生子,秦老爷子过世前,因着秦珂是秦家百年来唯一的秀才,请来族老作证,将几个好铺子和数亩良田并一个院子留给秦珂。秦老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却无可奈何。秦老爷子去年冬天过世后,秦珂就从府上分出去单过。虽还姓秦,却和秦府基本断了联系,同样是秦家的眼中钉,挡路石。
以前同在秦府时,闻歌和秦珂的交集并不多。
闻歌身为要死不活的秦三公子的媳妇,秦老夫人怕她不规矩,院子里的婆子除了打扫之外还有个任务,便是盯着闻歌。唯一一次,她在雪地里用枯枝画院角的那株老梅花时,他经过看见了,夸了句画得真好,然后就进了秦三公子的屋子。
做为隔房的兄弟,秦珂一个月会来看秦三公子三回,有时候撞上闻歌正在侍候秦三公子,也就是彼此见个礼,闻歌就回避了。
闻歌也不知道秦珂何时对她起意,但他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同,她还是感觉到了,从那以后,她就更加回避秦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