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歌被安置在雁州城南的一座民宅里,宅子两进,临街的铺子卖些胭脂水粉,生意非常不错,第一进住着经营铺子的林胭脂一家。
林胭脂是个娇媚的妇人,肌肤嫩得像是豆腐,一双大眼睛会说话似的,任是再老辣难缠的顾客,她总是三两句轻松谈下生意,让人高高兴兴地买完胭脂买石黛,买完石黛买口脂……
她的夫君刘大是个木讷的男人,本就生得矮,看见生人跟大姑娘般,总是远远就垂头,没几个人看清过他的长相。有那街痞子常常站在街角大声嬉笑,说林胭脂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刘大听到了,也恍若未闻。
这对年轻夫妇还没有孩子,上面有一个终日在房间里捣胭脂的老母亲。
闻歌住在第二进院子的西偏房,第二进院子除了她,还住着一位徐娘半老的高姑姑,和一个个头比闻歌还高出个头却痴痴傻傻的名叫馒头的少年。
馒头总是蓬头垢面,就算给他梳头洗脸弄干净,只要转个身的功夫,他便又能弄成泥塘里滚过的模样。
闻歌刚住进去的时候,还好心给他擦过几次脸,教他吃东西前要洗手,后来见他秉性难改,便放弃了,每次得了新鲜的糕点或者糖果,便直接喂给馒头吃。
住进院子的第一个月,也没人给闻歌安排什么事。闻歌除了帮高姑姑做饭,打扫院子的卫生,也就是陪馒头玩耍。
馒头闹腾的时候,上树捅鸟窝,下池塘抓鱼;安静的时候,则静静地看着院中唯一的大树发呆,能一下午都不动弹。他安静的时候更多一些,一个月也就两三天,会稍稍闹腾点。
一个月快过完的时候,闻歌有些沉不住气了!梧王总不会是天上的神仙,好心帮她报了仇,还给她如此舒适的生活。闻歌也最不喜欢亏欠人,日夜牵挂着,心里很难舒坦。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闻歌决定问问他对自己到底有什么安排。
这些日子闻歌也看出来, 这座宅子里,林胭脂表面上是主人,精明利落地打理铺子,但实际上高姑姑才是那个真正管事的。
这一日,吃过午饭,闻歌没有同往常一样收拾桌椅碗筷,而是定定地看着高姑姑。
高姑姑似乎猜到闻歌有话要说,往常放下筷子,她便会离开饭桌回屋,这日却稳稳坐着。
“高姑姑。”闻歌恭敬地喊了一声,“我一直吃白饭,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姑姑若是方便,可不可以给我安排点差事?”
“你,真想做些事情?”高姑姑问。
闻歌点头。
“那行。上头对你是有些安排。下午你早些用饭,傍晚有人来接你。”高姑姑不怀好意地说。
“我,要走了吗?”闻歌心中有些舍不得,在这处院子里,没有打骂,没有鄙夷,虽是萍水相逢,交谈也不多,却温馨宁和,让人怡然自得。
“呜哇……不要,不要,不要哥哥走……”馒头听见这话,本来还在狼吞虎咽,顿时将筷子啪得一下扔到地上,人也跟着倒在地上,手脚乱蹬,哭丧着喊,“馒头喜欢哥哥,馒头不要哥哥走。”
馒头记不住闻歌的全名,闻歌坏心思地哄他叫自己哥哥,教了一遍他就记住了。
“馒头。”高姑姑皱眉看着馒头,呵斥道。
馒头还是挺怕高姑姑的,嘴巴大张着,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像是决堤的河流,眼泪哗啦啦地奔出来。
虽说馒头是个傻子,却也是这院子里唯一和闻歌亲近的人。她做事的时候,他就像个小尾巴在后面跟着,偶尔脑袋灵光了,还知道给闻歌递个帕子、蔬菜,当然他也时常将闻歌打扫好的院子弄得乱七八糟,逼得闻歌不得不拿着扫帚苦哈哈再打扫一遍。
“你暂时不会走。”高姑姑对闻歌说,“白天,你还住这里。我从明天开始,每日抽半个时辰,教你一些规矩礼仪。”
“是。”闻歌不敢多问,高姑姑审视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她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却又摸不到缘由。
高姑姑说完,站起身来,这一次,她没有将馒头留下,而是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拉起来,牵着他一起回屋。闻歌在原地看着,恍然大悟,高姑姑不高兴她短短时间在馒头心中占了份量。
这一日,馒头都被高姑姑拘在屋子里,闻歌甚至听到,高姑姑在让馒头背书。可馒头哪背得出哪怕一首诗呢,少不得又要挨手板。别看馒头平时喜欢大吵大闹,不如意就哭嚎,可背不出来书被罚,他愣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到了傍晚,果然有人来接闻歌。那人是从墙里面出来的,将闻歌带进狭窄的地下通道,走了约有盏茶功夫,就又回到地面。在一个狭小的院落里,来人催着闻歌换上备好的衣服,默不作声领着她出了院子,然后将她交给了老鸨。
是的,这是一座青楼!闻歌做书生打扮,老鸨说,让她给姑娘们画画。
画画,是闻歌唯一拿得出手的才能。她从小就喜欢画,在泥地里用树枝画天上的鸟儿,水里的螃蟹,丰收的果园,碧绿的菜地,鸡犬牛羊……生活所见,她都用心,用眼观察,然后将它们描绘出来。后来进了秦府,她除了照顾秦三公子,其他时间都扑在画画上。秦府的笔墨纸砚自不会随她取用,她便依旧在地上作画,偶尔也用厨房里烧剩的碳,在石头上描画。
闻歌并没有拜过师,没有经过正统的学习,但她的画有灵气,像是将原物活灵活现地搬到纸上。
那夜,她匆匆作画,为他拖延了片刻时间,这本是有功之事,如今……
闻歌心里有些不舒服,她虽脱下孝服,但余氏刚离开不久,怎好让她出入这种地方?梧王将她当成什么人了?
闻歌以为的画画,是青楼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或玩闹,或静坐,她则在一旁描绘她们的美丽。
闻歌实际的画画,隔着一扇墙,墙上有糊着画纸的窗户,墙的那边姑娘和恩客被翻红浪。
“画吧。”老鸨将笔塞进她手里,“上面吩咐了,一晚上需得画一幅。”说完,扭着水蛇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