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没多久,大老爷宋一峰回到家中,带着宋一星、宋有为、谢琴心去书房叙话。
等到了晚间家宴,宫里却传出话来,宋川明在和皇帝议事,家宴不用等他。
宋川明不在,家中小辈们还自在些。男人们两桌,女人们两桌,都是自家人,也不讲究过多,都在饭厅里坐了。宋家并非豪奢之家,但如今家里出了位受宠的皇妃,便也不同往日,山珍海味流水一般端上桌,供大家尽情享用。男人们喝酒聊天,兴致渐高,宴会直到深夜方散。
这时候宋川明也回来了,他在宫中也饮了酒,但没醉,从厅外缓缓而来。他虽是古稀之年,但背脊挺拔,精神矍铄,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万物,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岁月在他的脸上、身上留下道道痕迹,把他一生的风雨历程铸成一座丰碑。
他徐徐在上首落座,声音苍老但有力,“很好,老四一家终于回来了。”
宋一星带着全家给他跪拜行礼,他安然受了,等儿孙们站好,便一个一个点名,让上前去给他好好看看。宋有为在生意场呼风唤雨,威风八面,到宋川明面前却乖得像只家雀,对答时十分小心,生怕挨训。
闻歌第一次见宋有为如此乖巧,心中不由憋笑,哪知立即感到一道锋利的目光掠过身上。闻歌浑身一凛,再不敢放肆。
宋川明和儿子宋一星就草草两句话便了,和宋有为足足说了一刻钟,别看老爷子一辈子诗书作伴,但并非不懂经营之人,并不看轻商人,愿意给宋有为行些不过分的方便,某些宋有为看不到的关窍他也老辣地加以提点,末了,嘱咐宋有为要行商有道,不可玷辱门楣,多行善事,多积善德!
轮到孙女辈,宋川明慈爱得仿佛普通老人,“都出落得如此秀美,老四是个有福气的。”
他问宋云云关于谢琴心科考之事,让谢琴心将功课往他书房送一份,他得空亲自看看,喜得宋云云快找不着北,谢琴心也是大喜过望,恨不得当场给宋川明再跪一次。
“凌霄也长大了。”宋川明看着闻歌,明明脸上眼中都是长者慈爱的笑容,闻歌有那么一瞬,却感觉整个人被看穿了底细,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宋凌霄,正惶恐间,老人的笑声犹如春风拂面,将先前散发的压迫感一扫而空,“老夫年轻时,也曾踏遍山河,曾得一卷江南古画,看到你,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幅画。宋遇,你去找出来给凌霄。”
“是!”太傅府的大管家宋遇躬身应下,亲自走出房去拿画。
闻歌脑中轰然作响,真正的宋凌霄不爱琴棋书画,只爱舞刀弄枪,外人不知,难道宋川明也不知?闻歌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画画,第一次见面,宋川明就赠画给她,这是巧合吗?
闻歌竭力镇定,福身道谢,“祖父赐画,我一定好好珍藏。”
一旁的宋老太太意味悠长地说,“娘娘如今圣眷正浓,很关心你的婚事。依我看哦,我们虽是长辈,怕是插手不得。当然啦,娘娘若有心指婚,她是你的亲姐姐,定能给你找位佳婿。”
闻歌假装娇羞地低下头,心里却犯嘀咕,难怪宋一星夫妇找个冒牌货都要带来安平,敢情宋凌霄的婚事,对宫中的宋青青和宫外的太傅府都事关重要。
“人刚回来,说这干嘛。”宋川明面露不快,但想到是大好日子,将火气压下。
老太太吃了挂落,也知不该当着小姑娘的面就说这些,悻悻闭嘴,只是昏黄的老眼有几分不甘。宋青青就算再得宠,也是后辈,要越过他们订下宋凌霄的婚事,她还说不得了?她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就是希望宋川明能够表示反对,那样的话,宋青青便不好再插手。
“凌霄的婚事啊,我心里也是急得不行,难为老太太也挂念着,儿媳这里谢过老太太。”进了太傅府后,除非有人主动攀谈,不然一直安静得像座雕像的林氏此时张口了,脸上笑盈盈的,语气也格外温和,“虽说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一来呢我们在乡下地方过久了,倒没那么多讲究了;二来呢这孩子从小身体不好,受不得委屈,我们为人父母的,就图孩子将来过得顺心如意;三来呢凌霄这孩子从小主意大性子拗,她不喜欢的我们强求不得,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闹成仇家就不美了。所以急归急,还是稳妥为上。无论是娘娘给指的人,还是她自己相中了谁,将来一定带到你二老面前来,请你们帮她掌掌眼。”
闻歌感激地看了眼林氏,关键时刻,还是她更维护自己。闻歌在心中一转念,便知宋凌霄的婚事,如今怕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宋青青借着陛下的名义让宋一星全家进京,未尝不是存着要给妹妹找门好婚事的心思。毕竟,宋一星只是太傅的庶子,并无官职在身,离开安平多年,毫无根基;宋有为只对经商感兴趣,两个孩子尚且年幼;谢琴心这个女婿且不说资质平平,就算能考中状元,也得从六七品的小官做起。太傅府的四房,亟需结下一门好婚事,来真正在安平站稳脚跟。
但宋川明和宋老太太明显不是一条心,他们对宋凌霄的婚事,明显也各有考量。
林氏一番话,连敲带打,对宋川明可能没什么用,但至少熄了宋老太太干涉婚事的心。
闻歌不着急,这些事儿啊,让他们慢慢操心去吧!
宋川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后,温和地问闻歌平时都读哪些书,有什么喜好,又对宋其其说,“往日总说没有姐妹相伴,今日可满意了?”
宋其其温婉地抿嘴一笑,“再满意不过。若是凌霄妹妹能早回来几年,我上学都有人作伴呢。”
“你这孩子。”宋老太太忍不住说,“都是大人了,还整日想着姐妹作伴玩乐呢。”
“是啊,一眨眼,都是大人了。”宋川明叹道,“我们也都老了。”
“父亲才不好呢。”宋一峰忙在旁边凑趣,“陛下前几日才夸父亲身体康健,还能再振朝纲三十年。”
宋一星、宋有为也忙说些好听的话讨好老父亲。
宋川明和宋老太太坐在上首,下面儿孙环绕,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竟是太傅府少有的和乐融融的时光。
宋川明十分欣慰,抚掌大笑,嘱咐儿孙们,“你们啊,都成器些,让我这个老父亲也享几天清闲日子。”
众人又围着两位长辈,说笑了好一会,直到亥时将过,宋川明才让大家先散了。
宋川明对宋一星一家说,“你们路途劳累,今日就先散了,回去歇着吧。”
宋一星连忙道是。
他又问,“真不住家里?”
“父亲大人容禀。我这一房人也不少,从前我的旧居也住不下啊。”宋一星忙拱手为礼,恭敬作答,“无论住在哪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都还是一家人。”
宋川明沉默了一会,掏出一枚令牌来扔给宋一星,“已经宵禁了,拿着这通行令牌,去吧。”
这一日,对闻歌来说是乱糟糟的一天,耳朵就没消停过,脸笑得要麻了。直到夜深躺在床上,才算清静下来。
闻歌在被子里使劲揉了揉脸,默默对自己说,“苏闻歌,从这一日开始,你便真的是宋凌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