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这是……?”
裴萧萧丢掉手中的长剑,觉得有些脱力,赶忙扶靠着桌子,才让自己没有跌坐到地上。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即便难受得紧,也依旧强自打起精神,回答韩长祚的话。
“京中大乱,此人乃是乱臣贼子。”
“圣上龙体康健?”
裴萧萧吐出一个冷笑。
“阿祚,宸妃娘娘和长公主,还有我爹、我哥,怕是不妙,你……”
话未说完,双手就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朝地上滑下去。
一半是因为刚杀了人,一半是恐慌父亲和兄长已经遭遇不测。
即便裴萧萧不说,韩长祚也猜出了她的未尽之意。
他眼疾手快地冲上前,将裴萧萧扶住。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现在就点兵,带人去京城,将他们带回来。”
“北戎有大巫师在,暂时乱不起来。”
“你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只管等我回来。”
裴萧萧反手握住韩长祚的手,无神的眼睛尽是湿意,直直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把他们带回来。”
这话说得极不讲道理,但韩长祚还是答应下来。
“我会的,萧萧,我答应你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恩。”
韩长祚叮嘱门外进来的福萍,好生照顾裴萧萧,马不停蹄地赶回大营,点齐人马,逼进京城。
裴萧萧坐了半晌,才从六神无主中挣扎出来。
地上那具尸体还没有处理。
福萍倒是不害怕。
死人她见得多了。
只是担心她家看起来状态很不好的小姐。
“福萍,你现在立刻就去崔家,让他们马上收拾东西,我带他们去河套新城。”
顿了顿。
“若是福萍你想留下,那便留下,若是想走,就跟我一起走。”
“佉沙镇的所有产业,我都会短期内变卖,你若选择留下,我会给你留一笔钱。”
福萍疯狂摇头。
“我不走,我跟着小姐!”
怕裴萧萧再说出让她离开的话,赶紧道:“我现在就去崔家。”
不顾形象地提着裙裾跑开。
快到楼下的时候,福萍用力拍了拍脸,调整脸上的表情。
“天使大人说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有事要跟我家小姐说,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了。”
将天使带来的随从打发走后,福萍一路狂奔去崔家,将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崔仁悦是混过官场的“老江湖”了。
虽然福萍说得很笼统,但他还是立刻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吩咐家中女眷,收拾行李。
又将崔伯嶂留下。
“萧萧怕是要变卖佉沙镇的产业,你人脉广,认识的人多,帮着问问买家。”
“务必在最短时间处理好,否则我们都会有杀身之祸。”
崔伯嶂是知道轻重的,他爹一吩咐完,立刻脚不沾地地出去帮着裴萧萧找买家。
他怕自己一个人跑不过来,还拉上了福萍。
眼下裴萧萧那边多半不需要服侍的人,先让这丫鬟跟着自己把正事忙完。
裴萧萧此时的确不需要人服侍,她忙着将所有的账册、书信、文件等等字纸类做区分。
该烧的烧,该带走的带走。
天使被杀的事瞒不了太久,至多一天时间,就再也无法拖延下去。
裴萧萧已经做好了放弃佉沙镇所有产业的准备。
所幸这三年,她在佉沙镇也并未置办太多,带上必要的随身物品,可以直接离开。
出了关卡,一路往西北方向,就是河套新城。
只要抵达新城,她,还有崔家就安全了。
崔伯嶂的人脉的确广,一下午的功夫,就帮着裴萧萧找到了买家。
只是佉沙镇的有钱人并不多,许多人难以一下拿出这么多银钱。
裴萧萧便将产业进行拆分,依照买家出价的不同,占有不同股份。
余下的,她也不要,送给了那些管事,权当是他们这几年来辛苦工作的奖励。
命都快保不住了,钱财这些身外之物,也就不再重要。
趁着第二天城门刚开,崔家几人,就和裴萧萧分别从不同的城门离开。
他们约定好了在关卡碰面。
只是刚碰上头,追兵已至。
关卡的队正顿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放裴萧萧走。
这几年,裴萧萧的身份他们都已是知晓,拦是不拦,成了眼下最为难的事。
关卡的另一头,突然扬起烟尘。
胡舒其带着人,站在两国交界处,止步不前。
虽一言不发,意思却很明显。
放人。
队正犹豫再三,咬牙下令放行。
先不说当年裴相为北境做出的贡献,这些年,他们也没少拿裴萧萧的好处。
不能拿钱不办事,那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您走吧。”
裴萧萧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冲对方点点头,带着崔家一行冲破关卡,与胡舒其汇合。
胡舒其接到了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就松懈下来。
“王派了人去新城,让我多带些人来接您,大巫师当时就说必定是发生了大事。”
胡舒其轻叹:“果真是大事。”
裴萧萧在大晋的地位可不低,如今却被大晋的官兵追杀,显然大晋已非她的家。
没有家会对家人喊打喊杀。
裴萧萧沉默不语。
良久,才扬起一个笑。
“是啊。”
“往后我的家,在河套。”
过了两国交界处,便是大晋的追兵也不敢继续追。
否则就不单单是抓捕裴萧萧这个刺杀天使命犯的事了。
韩长祚尚未正式加封为北戎的大可汗,北戎依然是国,并未归降大晋。
起码韩长祚至今都不曾宣布这件事。
一旦过了交界处,那便是两国纠纷,搞不好,是要再次掀起大战的。
他们只知道韩长祚赢了,却并不知道他在北戎的声望如何,是否能压得住那些部族。
为抓捕裴氏女,便掀起两国兵戈,在大晋的军队开拔前,他们就会被杀了祭旗。
无奈之下,这些人只能望着裴萧萧一行,扬长而去。
到了新城,大巫师拄着拐杖在城门前等待许久。
见裴萧萧从马上翻身下来,他立刻赶上去,双手握住她的胳膊,仔仔细细地上下好一番打量。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巫师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他让胡舒其安顿好崔家,带着裴萧萧去了新城的王宫。
说是王宫,不过是大一些的府邸,将将建到一半,才有个雏形。
不过里头有几间已经勉强能用的,充作是临时办公地。
大巫师带着裴萧萧进去,见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桌上一个大盒子吸引住,便为她解惑。
“不用看了,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印玺。”
“大可汗的遗物。”
裴萧萧立刻收回目光,心里有些发毛,不敢去猜里面究竟放了什么。
大巫师也是心情复杂。
他原以为,大可汗是能活下来的。
可是在韩长祚将他生擒之前,这位曾经是北戎名义上的大可汗,已是痛快地将匕首捅进自己脖子。
韩长祚回天乏术,大巫师也没怪他。
这的确符合大可汗的高傲性子。
“新城还未完全建好,先将就着住下。”
裴萧萧皱眉,声音特别小。
如今自己也算是寄人篱下了。
“我住这里,不太好。”
大巫师眼睛一瞪。
“就是你现在想住进来,我还不答应呢!”
“将就!知道什么叫做将就吗?!”
裴萧萧乖乖闭嘴,心里安慰自己,就当是陪空巢老人。
等待的日子总是显得那样漫长。
裴萧萧已经不知道,自己数过窗外叶子第几遍了。
虽然多数一遍,天数也不会减少,更不会增多,但此时她心里惦记着父亲和兄长,无心做事,不做这些枯燥乏味的事,怕是会觉得日子更难熬。
北戎又迈入了冬天。
大雪纷飞,厚厚地覆盖了整片草原。
裴萧萧站在与韩长祚约定好的地点,已是等了三天。
周围嬉闹的孩童,总会好奇地过来偷偷看她。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他们的阿爸和阿妈告诉他们,这是从长生天身边来到北戎的天女。
可是他们不怎么相信。
天女为什么还需要喝水吃东西呢?
她还怕冷,需要生火!
裴萧萧没有驱赶那些孩子,她的全副心思,都在压抑着激动。
江对岸的马蹄声陆续响起,裴萧萧的脸上在过了这许多日子后,终于再次浮现出笑脸。
她看见了父亲清癯的身影,兄长正冲着她挥手,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距离太远,难以听清。
宸妃按捺着重回家乡的激动,她身边初次来到北戎的长公主正好奇地打量四周。
几个孩子借着嬉闹,凑近裴萧萧,假装被绊倒,摔进她的怀里。
裴萧萧下意识地将她抱在怀里,生怕她受伤。
小女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稚气的声音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困惑。
“姐姐,你是天女吗?”
裴萧萧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叫小女孩看傻了眼。
“不是哦。”
“我叫裴萧萧,是流氓之女。”
裴萧萧小心地扶着小姑娘站好,轻轻推了一把她的背,示意她去寻找自己的同伴。
身后传来马蹄声,她转身去看。
韩长祚向她伸出手。
“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