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们都已经用过了饭,难得在酒肆里饱餐一顿,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想起给公子留点。
而酒肆主要经营的东西是酒,顶多配点下酒菜,一般情况下不提前说,就不会做热菜。
重耳刚洗好澡,也不是很饿,就没让店家再为自己单独开灶,直接进了房屋。
介之推跟着进去。
“刚才你慌里慌张的,是怎么了?刺客又来了?”重耳问道。
介之推太久没被刺客追杀,都快忘了这回事,他更是懊悔,“不知道是不是刺客,狐偃让人去追了,不过我见他们二人都没带武器,也没有什么武力。”
“什么都没有,那就不是刺客了。”重耳微微放心,道:“既然没有什么威胁,你何故如此慌神?”
“那二人中,有一个在偷看公子洗澡。”
重耳一愣。
难怪他开始洗的时候觉得后面有点风气,只是觉得草帘子挡不住风也正常,竟一直没回头看。
人的身体只能在最为亲近的妻妾等人面前露出,而且要在私密的场所。
在外面的酒肆被不认识的人所看见,还是偷看,这对重耳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重耳顿时红了脸,又很是气愤。
气愤之下,重耳凝聚了所有的精神力开重瞳,他的眼睛发出了蓝色的光芒,在透蓝色的光中,他看到了襄扒开草帘之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极为猥琐。
重耳收瞳,缓缓闭眼,捏紧了拳头。
他找到碳笔,根据刚才看到的样子将襄的脸画了出来。
简笔的画像离真人有些差别,但是当重耳将襄的两撇胡子画出来时,特征就很明显了。
介之推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他!”
重耳气道:“让狐偃去找到他!”
“在找了在找了。”狐偃推开门应声而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餐盒。
“公子别动气,介之推刚与我说完,我就让颠颉去追了。”狐偃将餐盒放在小桌上,把里面的饭菜拿了出来,“好香啊,公子来尝尝。”
重耳坐到小桌前,疑惑道:“我没跟店家说啊,饭菜从何而来?”
“是僖负羁送的。”狐偃解释道,“曹国的士大夫,说是无法劝动国君礼待我们,但是他和他的家人对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也相信我们可以成功复国。想来我们路上颠簸,特送来自己做的曹国风味的饭菜,表达一下心意。”
“僖负羁有心了。”重耳被偷窥者扰乱的心情在这番话以及这盒饭菜的安慰下好受了许多,他拿起介之推递过来的银筷子,夹起一口菜。
银筷子毫无反应,饭菜安全可食。
狐偃和介之推都放下了心。
将最后一盘菜端出来时,狐偃看到了菜盘最底下摆放着的玉璧。
玉璧的材质和雕刻的纹路比不上重耳盘缠里的随意一块,但是……
重耳和狐偃对视一眼。
像僖负羁这样有远见却又得不到君主宠爱的臣子,能拿出这样一块玉璧来,想必已经是家里最贵重的东西了吧。
重耳将菜送入口中,清爽的菜香味充斥口中,他生出强烈的感动之情。
“玉璧对我们而言可能只是一块玉而已,但是对他们来说,足以在发生不可预估的事情时换取吃穿的东西甚至是活命的机会,而且,这块玉璧也许对于他们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重耳将饭菜都吃光了,他擦擦嘴,道:“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我也会记得这份恩情,离开陶丘之前,你们二人陪我去拜访一下僖负羁家,将玉璧还给他们吧。”
介之推和狐偃齐道:“是。”
颠颉直到夜深才回来。
好在酒肆晚上也接客,而且因为晚上会有更多的服务,显得更为热闹,所以颠颉回来的时候,酒肆里依旧还热闹着。
狐偃一直记挂着此事,不曾睡下,颠颉敲响了他的门。
看过了狐偃给的画像,颠颉点点头,“我从窗户追出去,锁定了三拨人,其中就有一个,和画像长得一样。”
“好样的。”狐偃夸道,“结果如何?”
“我在他们身后跟了许久,因为这个人挨了介之推的揍,走得并不快,所以我跟得很顺利。”颠颉面色有些奇怪,“一直跟到了我跟不了的地方。”
狐偃拧着眉,“别卖关子了。”
“他们二人进了王宫。”
狐偃很是震惊,“这个时间点,宫门早就关了,谁都不可能进得去王宫。”
“是的。”颠颉点头,“除非……”
狐偃也明白了。“除非他是曹国公。”
偷看公子洗澡的人,是色名在外的、今天想要拜访却被拒绝接见的曹国公。
“是早有耳闻曹国公后宫养了妃妾三百人,却没曾想,他连男人也不放过。”狐偃感叹道,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啥。
颠颉犹豫着,“要报告公子吗?”
狐偃也正纠结着,“你这半夜也辛苦了,先去歇息吧。这事我已经知晓,你就别管了。我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公子说说,暂时我们还在陶丘,就算是心里再有成见,也不敢在人家的地盘上太放肆。就先忍忍吧。”
“好。”
——
晋国王宫梁夫人的内宫中。
被狐阳一凳子敲出满床血的梁夫人在昏迷了两天两夜后动了动手指。
“渴…水……”人还没有完全清醒,可是身体已经透支得很严重,梁夫人在迷迷糊糊中呓语,尽可能表达自己的需求。
没有人任何人给她递水,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人而已。
梁夫人睁开了眼睛,只能看见模糊一片,她等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清这个世界。
乱糟糟的头发和凝固的血液连成一片,在梁夫人撑着坐起身时,还带起身下的薄床单紧紧贴在她的后脑上。
撕扯得头皮都疼。
梁夫人已经顾不得疼了,她干裂的嘴唇迫切需要沾点水。
她想翻身下床,无奈虚脱的身体疲软无力,整个人从床上摔倒在地。
站不起身,她只好靠着手一点点往外爬。
不知道昏了多久,但是门外的院墙下应该有夷吾派人每天送的一碗水。
梁夫人爬出了门外,看到院子里果然放得有碗,还是四个。
两个馍馍,两碗水。
看来自己已经昏了两天了。
梁夫人爬到食物面前,馍馍上爬满了蚂蚁,被蚂蚁吃得已经看不出完整的样子,水碗里飘着一片枯树叶,碗底还有黑色的渣滓沉淀物。
根本就顾不得脏不脏虫不虫了,梁夫人将水上的树叶捡出来丢掉,抱着水碗就大口大口的灌进嘴里。
两碗水都喝光了,梁夫人才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她看着蚂蚁爬动的馍馍,神色漠然地拿了起来,将蚂蚁都拍掉,而后将馍馍塞进了嘴里,没有知觉般嚼动着。
其实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还能在夷吾面前镇定自若,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可是他带来的每一个消息都对自己打击甚重。
梁国被灭,妾和圉身在秦国受尽侮辱和苦楚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夷吾治好了无后的病,他总会生出别的儿子,自己的计划全都失败了。
被关在这个鬼地方,过着连狗不如的生活,所有人都将自己视为仇敌,谁都可以随意欺辱和践踏自己。
这样的日子,跟死了有什么两样。
不,不能死。
梁夫人的手攥紧,夷吾那个最该死的畜生都还没死,自己看不到他凄惨的样子,怎么甘心就这样死去。
如果现在自己死了,不就正好如了夷吾的意了吗。
偏要活着,活得好好的。梁夫人将馍馍嚼得狠厉,仿佛嚼的是夷吾的脑子,她在心里恨恨地想着,我反倒要看看,夷吾如此凉薄绝情,最后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