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云絮柔和,凉风惊扰了枣树,开花如繁星,裹着细碎的碧叶,在门前晃出斑驳的影。
上官天瑶由丫鬟伺候着梳洗毕,弃了一橱素雅碧色,挑了件交襟绯色大袖绸裙,又坐到铜镜前,上了颇娇艳的桃花妆。
将百凤穿花簪插入凌虚髻中,有了凤舞山水的意趣,大丫头乐得拍掌一下。
“小姐原来生得这般好,早换这一身艳的,不愁老爷夫人不喜欢。”
一张好看的脸上,笑纹如漪。
“小姐,该去向老爷和夫人请安了。”
这是绕不开的。
她听凭记忆来到望海殿,世子并三个妹妹早候在殿外。
崇燕雪二哥尚领兵戍边,还未归来。
“瞧,她来了。”
四妹和五妹站得极近,揪着帕子咬耳朵。
四妹崇莲性子比崇香玉温雅些,生得像崇亲王,带着几分英气,小脸瘦削,目若点漆。
“你说她昨天,当真从泥里爬出来?”
“当真,身上还骚着臭呢,我一凑近,跟进了恭房似的。”
帝姬将唇抿了抿,以她的寿数,早做得她们祖宗了,自然不计较。
“两月后父亲寿宴,二位姐姐准备得如何了?”
六小妹年纪尚小,声线如吃了蜜糖一样甜。
三人的话头转向了诗画插花一类,又不时拿眼觑着崇燕雪,带着几分轻蔑与嘲笑。
说是寿宴,其实是皇族靠联姻拉拢重臣、笼络地方的时机。
王爷和王妃有意培养女儿成才,让几个姑娘备着诗画琴乐,其中出众的,自有厚赏。
中洲上的修仙宗门,虽不受国域管辖,也要和皇族打好关系,每每上供一些游走六界所得的稀奇玩意。
皇亲尊贵,赏赐下来自然能分到些,其中不乏魔族、妖族之物,凝着几滴气泽,能翻云覆雨,耍个一两日。
此等竞艺之事往年自然轮不上崇燕雪,可怜的三小姐只能眼巴巴看着妹妹们变烟花、变小狗玩,还被她们放过来的狗咬了一口,膝上赫然留下血淋淋的疤。
她冷眼扫过三人,她们从未见过姐姐露出如此凌厉的眼色,皆是一怔。
管事将众人引进殿,亲王和王妃端坐上位。
轮到崇燕雪给崇亲王请安,崇亲王正眼也没给,王妃沉着脸,白眼翻得再明显不过。
而轮到底下三个妹妹,二老脸色明显缓和了些,还嘱咐她们好好准备寿宴献艺。
世子爷崇钧身量高大,生得清秀,她跟着他率先出殿,没想他身形一顿,她差点撞到他背上。
“你又跟着我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那事,你胆敢跑了,我定会立即告诉父亲,通知二哥,将你捉回来严惩。”他声音放得极低,冷冽如冰,含着威与怒。
那事便是她与读书郎私奔一事。
“哥哥放心,我绝不会跑。只是我也没有要跟着哥哥。”凤音轻灵如泉水,轻飘飘甩下一句,她沿另一条石径去了,只留香风一阵。
崇钧立在原地怔了怔,也没说什么。
帝姬对人间新鲜事皆有着浓兴,午间端坐炕上,拉着丫鬟学绣绢扇,忽地一道人影闪进了屋。
丫鬟见面孔陌生,大骇一声,“你是谁?”
上官天瑶瞥了眼冒冒失失的绣球精,“你怎的不走正道,翻墙进来了?”
旋即示意丫鬟们退下,拉着信铃坐下。
信铃气呼呼,“你这魔女,让我好找!气泽全没了,好还我识得你身上一两件法器,循着味找过来。”
“你不是去找官人了吗?官人找到了?”
被她戳到症结,信铃垂下头来,“还没。”
她气笑了,“你都有功夫找到我,怎么偏找不到那官人。”
“昨日还在呢,今日官人却像是离城了。”
到过东岭,活了三百年往上,昨日离城,她大概猜到那官人是何许人也了。
“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吧。”
信铃小脸惊异,“为什么?”
“昨日我亲眼见一群修士浩浩荡荡离了城呢,修仙之人和妖绝不能在一起,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当真?”
信铃两眼清清泠泠,泛起水纹来。
“你法力高强,你陪我去找。”说着便拽起她的胳膊。
“可我凡躯一具,气泽被封了,使不上来。”
“魔女姐姐,你帮我一回,我还了债来你身边当个丫鬟,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可好?”
磨不过这绣球,想到她为拒蛇魔折了一个心腹,正要找人补缺,近来也没什么事,便应了。
她们来至玉庭园,此处为王府后院,花木繁茂,藤攀廊架,汇着春的光华与生机。
此地与街市只有一墙之隔。
信铃钳住她的手臂,一跃而上,方跳到高墙沿上,身后一声暴喝,
“崇燕雪,你干什么!”
世子爷崇钧竟也在庭园中,他定是以为她要离家出走。
她毕竟要久用他妹妹的身份,方要解释,却见信铃手上凝了紫气,一把捏住她的小手,力道往墙外一带,两人落了下去。
艳阳焦灼,街市上,人流与马车熙熙攘攘。
崇钧善文,却也有些身手,一跃上墙,跳将下来。
信铃往街角一指,惊呼一声,“在那!”
药膳堂拐角处,一袭白衣留了一道残影,人已消失在远处小巷中。
“追!”
大街上不好当众施法,二人疾奔狂掠,引得一些行人讶异驻足。
讶异驻足片刻,一道高大威猛的影也冲将过去,带起一阵风啸。
摊车摆的甚没章法,上官天瑶左躲右闪,心里暗赞这副体格不错,跑起来敏捷而不费力。
前方正好被一个摊子挡住,摊前聚了些人。
摊后小贩手一滑,一个枇杷落了下去,正好被她踩了,脚下倏地一滑,眼前一抹白迅速放大。
双臂忽地被一双温暖的大掌握住,眼前乱象一滞,她抬头,一张脸慢放映入眼帘。
冷峭的下颏,漆红的薄唇,雪峰高鼻,清寒如剑的眉眼,繁密的乌发由白龙玉冠束着。
俊脸轮廓如刀斧劈出,肌肤透着人间难见的冷白。
他身上像是凝了万年的光华,让得天地黯然失色,眼里的冷色像穿刺时空的一把利剑,带着亘古的苍凉。
“是你?”
薄唇微启,声音净朗低沉,不带任何情绪。
北煦深邃的墨瞳中映着少女皎面。
她额头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香汗,湖眸盈盈潋滟,鼻尖微红。
一抹红意蔓延至莹白的脸颊,一直延伸到了耳根。
一点朱唇启合,透着让人心痒的娇。
这张脸出尘绝俗,不是凡间能见的。
“崇燕雪,胡闹什么!跟我回府领罚!”
崇钧大步过来,向北煦道了个恕罪,牵过妹妹,向前一步,隐约将她护在身侧。
北煦回礼,面色温如玉,情态谦谦,却带着疏离。
“原来是亲王府的三姑娘,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