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煦拢着一身仙气,微微颔首离开,长身背影,衣袂飘飘,如欲登天梯而上天宫,气质清淡,与街市尘俗格格不入。
信铃早跑没了影,崇钧黑着一张脸,把三妹拖回府中,押到正院堂前跪下。
“发生了何事?”夫人声音从堂屋内传出来。
“娘,三妹翻墙出府,在街上横冲直撞,实在顽劣。”
屋内掷出一道冷哼。
“罚抄四书五经,没抄完不得出碧萝居。”
碧萝居便是她那一小个清冷的院子。
崇钧将她拎出月洞门,怒气冲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跑去见他。再让我看见一次,我回母亲的,绝不是这番话。”
“他已经不在城里了。”
“你说什么?”
“我不可能去找他,不过是出去玩罢了。”
崇钧闭目,怒色淡了些,眉头却还拧着,“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他不像个读书人,切莫被骗了。”
晚了,你要是早提醒她,盯着她,惨剧或许就不会发生。
她别过崇钧,兀自回到院中。
日行中天,灼灼蒸人,碧萝居的花草热烈地开放着,白、紫、黄、蓝、粉色的花织成了毯子,挤挤攘攘,明晃晃的。
素手轻握羊毫,上官天瑶专心抄书,堂屋陈设简素,点缀着她静雅的纤影,恍如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咣当一声,画里摔进个人来。
紫衫少女一脸失落,步入堂屋,“还是没追到官人。”
“如果他真是个修士,你把一身妖气放出来,他就来追你了。”她斜眼瞟着声书,抄了两笔,冷不丁打趣道。
信铃闻言一颤,“那不行,他若修仙,绝不会和妖在一起。”
说完还猛拍一下脑袋。
“哎呀,你说当时我怎就脑热修了妖。”
像信铃这样,没有父母生养,自然生出的生灵气泽混杂,未分仙、妖、魔,往后专注于哪一道气泽修练,积水成渊,便划归了哪一族人。
“好姐姐,你也帮我把妖泽掩了吧?”
“可以,你先去找个尸体来。”
她本想拿这事为难一下她,好寻个安静的下午。
没料到她一炷香便回来了,还拖了个年轻女尸。
“这么快?你害人命了?”
她讪笑着挠挠头,“怎么会?她刚跳楼,我到的时候尸骨还新鲜热乎呢。”
帝姬又道了声造孽,一咬手指放出血来,一股气泽顺利冲破了肌肤,咔咔一把将绣球的魂魄拍进了那道尸体里。
那女子爬起来,变成了信铃的模样。
她嘿嘿一笑,满意地掠出屋去,不知又往哪方去了。
如今有了居所和凡身,她暂时不用担心西域那边找过来,在府里安顿下来最是要紧。
府里的人总冲她甩脸色,她看着颇烦,那崇香玉也嘴毒心狠,欠教训,得想个法子才是。
傍晚,金乌西斜,如挂在天际的火轮,扯出灿霞万里,为繁荣的城池拢上暖色。
长云坊,梁国公府。
朝仪堂里点起了灯,烛光映红,幽幽摇曳。
檀木桌案上一盏琉璃灯耀着华光,将案前的俊颜与颀长的身分出清晰的明暗。
北煦眼底透着些倦色,白日赴乾湖加固仙阵耗了好些法力,夜里须静心打坐,恢复仙力。
一道人影身着仙袍,忽地显现在案边。
“桓烨仙君,方才夜明山有那妖兽的气泽。”
正事来了,眼底的那一抹疲倦消失无踪,北煦刀削斧劈般的一张脸有些紧绷,修长的手指缓缓将文书放下,转眸看向渠明仙官。
“看清是何物?”
“仙君恕罪,属下并未看清。”
“夜明山在城外以南,乾湖在城北,继续盯住它,不要让它靠近乾湖。”
“倘若追到那妖兽,将它杀了还是?”
“它泽迹精纯,可能修了好些年岁,道行比我深也未可知,显形时务必及时来告。”
“是。”
“仙君,这是天庭近来的公文,长文仙君皆已批过,只是还有些拿不定的,来求清君意见。”
“放下吧。”
渠明手上捧出一叠金封银线文书,轻轻放于案上,忽见这一摞的旁边有一摞高出数倍的文书,碧封紫线,是梁国公府承递的书人间此国朝政和国事的。
渠明愣了愣,“仙君,您这……公务繁忙,隔三日和七日还要去城北修复仙阵,不如将韵兰仙子请来,替您将凡人的事料理了。”
他指着那一摞高高的叠子。
“不必,今夜便可看完。”旋即似想到了什么,“她生辰收到璇玑小弩,可还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在南天的眺夜峰上玩了好两日!只是她多半以为是您送的了,才喜欢的。”
北煦薄唇紧成一条缝。
堂屋外响起沉暗的脚步声,渠明一晃隐了身形。
人未进屋,爽朗的笑声就传进来了。
“北公子,戚将军凯旋归京,皇上给了他好些赏赐,在军中的地位越加巩固了。”
北煦温温地笑了,笑也带着些许疏离,好在梁小公子没有看出,继续拿国中大事侃侃而谈。
此番天庭派他下凡,是叫他修补遗落此间的一个仙阵。
仙阵古老,封印不知何物,气泽格外深厚,分布也十分辽阔,大大小小残漏之处境况各不相同,是以修复起来难度颇大,要耗半年之久。
为了在此地久居,北煦向梁国公府投了名帖,以数万年在天庭练得的满腹谋略深深镇服了国公爷,在府上谋得了尊贵的身份和栖居之所。
讲完了大事,梁小公子又讲些歌舞乐子。
“两月后崇亲王寿宴,据说要大办酒宴,广罗天下歌姬舞姬,郡主并其他姑娘们都要登台献艺呢,这可是赏歌舞,觅佳偶好时机。”
北煦知道,这位崇亲王向来怕皇兄起疑,将大儿子安排在京中皇上眼皮子底下,又将二儿子派出去戍边,行事铺张浪费些,装出个好享乐的样子。
他忽地想起一事,“崇亲王家的三小姐,也要献艺?”
梁小公子哈哈大笑,“她就是个傻的,你让她学艺,还不如让母猪上树。”
听了这话,北煦不再多言,梁小公子也自觉失礼。
他指了指脑袋,轻声说了句,“她这里不行,阖府倾力散财都救不上来的。”
北煦闻言微讶,脸上很快恢复平静,一如既往覆着一层冷色,眸里也透着漠不关心,仿佛很久不曾变过。
梁小公子也看见了他案上的两摞文书,一想自己好像整日都在闲逛,一册书也未读,讪讪一笑,告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