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崇燕雪伤好了大半,一概书画诗词乐器之类在碧萝居里玩腻了。
她偶见得一女姬登台艳舞,踩着箫声和鼓点。
净颜慢转青丝瀑,莲步轻点如飞燕。
抬腕低眉,玉袖生风。
绯扇轻摇慢移,如绘丹青。
一曲后,娇艳女子踏绫罗自二楼飞下,街市遍撒金银,一片哗然。
人间青楼的舞似比不上魔宫那些女姬之舞矫健有力,颇靡艳了些,却将女子之娇嗔妩媚流露到了极致。
她便瞄定了全城赫赫有名的海上百花楼。
她托戚昀告诉崇亲王府要带她去城南别院小住一阵。
戚昀料着她必是在王府里受了颇多委屈,也不多问,当即便答应了。
她避着人赶往海上百花楼,至上十二层顶阁。
一箱金银打开,老鸨笑没了眼,只是觑着她国色天香,心里酸溜溜的疼。
若她不是贵为崇亲王府三姑娘,收来楼中,必是要把那花魁芙七娘都比下去,成为花楼中镇楼的宝贝。
她在西域练过学舞的底子,身板极是柔软;加之常年在深渊之上踏铁索斗兽,平衡也极佳。
是以她学得飞快,无人能出其右。
一会儿央着这个姐姐学此种舞,一会儿央着那个姐姐学彼种舞,将楼里出了名的柔舞种学了个遍。
满楼姐姐妹妹们初见了她,天生的楚楚动人,媚眼含娇,嫉妒得两目生烟。
一听她是个偷来学艺的富家姑娘,绝不见男人抢她们风头,便觉甚是稀奇,都极愿和她相处。
迎着她比迎着那些销金男子更要热情几分。
老鸨又来问她讨男子欢心的技巧学也不学。
她也不拘着身份,旁听了一两回,自叹人间果然样样都是新奇的,连这也颇多学问。
一日她来楼中,径直上到十一楼,此处是一面圆形楼台,老鸨特留给她学舞用的。
平日里只许几个女善才上楼来教她,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进。
故而底下十层虽笙歌乐舞,热闹非常。
她这十一层确实宽敞空阔,极是清净的。
楼台高阔,舞池敞亮,十二道凤舞金柱高立。
雕栏外,东南可俯瞰波光粼粼大河之水,一干楼台亭榭高低错落,悬于其上。
西北可放眼悠悠白云之下,山峦起伏。
葱郁林木中隐隐飘渺出蒸腾的雾气,那是一池池天然的地热温泉。
只是三月十六这日,她如常来至海上百花楼。
偌大一片地方没了人影。
上至楼上,也不见一个姐姐妹妹的,她心中颇生出些疑惑。
她着一袭万寿菊黄配荷叶绿薄衫裙,长带飘摇。
两色本极是相斥,形成天然的拉锯感。
容颜或肤色若是生得颇差些,便极难驾驭。
这一身穿在她身上恰到好处,清凉遮饰,将露未露。
肌理细腻骨肉匀,如一池夏荷含苞待放。
她赤着一对玉足,骨节分明,肤如羊脂白嫩,没有一点瑕疵。
点上朱砂,更生娇柔。
她轻轻舞起来,那一抹纤腰裹在艳阳的无限光华里,细柔如一道柳枝,婀娜曼妙。
西北彼方山中,一湾灵泉水烟袅袅。
池下浊着白尘,看不见底,温泉水温极是舒适。
阳光被木叶裁得斑驳,零零散散拢上男人的面颊和雄阔结实的双肩,除却一道狭长的疤痕泛着红意,完好的肌肤沾了水汽,如上好的白玉,泛着晶莹的光泽。
如瀑的墨发散在池水中,幽幽飘摇。
他靠在池沿一块硕大的岩石上,右手边摆了一叠银盘,盛着一个精致雕花酒壶,和一个小巧的白玉兰银杯,杯中泛着一点光亮,散发出清冽的酒香。
他玉指执杯,在唇边轻抿了抿,一张脸在岩石上投出硬朗的剪影,鼻峰高挺,恍若画中仙。
闲适地小憩片刻,他忽而睁眼,无意瞥见了远处楼阁中,似有一道细小的清影在跃动。
他皱了皱眉,心中颇有不快,不是让渠明将这一片地方的人都清走了吗?
手臂上的伤微微有些刺痛,他寒着脸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海上百花楼离此地有些距离,视线再好也看不真切,索性不再管那人。
过了一个时辰,那道影没了,许是被赶下了楼,他晃了晃酒壶。
原本已空了的银瓶中又有清脆的水声传出。
没想又过一个时辰,那道人影又出现了。
小醉微醺,一双眼有些模糊,他还以为看错了。
方欲接着休憩,那道影像只轻燕一般,大跳跃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月弧线,又轻巧落地,如蜻蜓点水。
他眸光彻底沉下来,起身出水,在此瞬间仙泽化出一股清风,将树上的白衣卷来披在身上,又动用法术将一身水汽消了,仅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衫。
身上尚流溢着一些仙泽,他习惯性将之悉数拢回体内,避免引起一些麻烦。
到底是何人胆敢留在此楼中,扰他清静?
他不用登楼,直接现身于一根高大的凤舞金柱后,才将那道婉约的影瞧得真切,不由得怔了神。
丝竹仙乐悠然,鼓点击节有力。
女子面容姣好,眉眼噙笑,一抹天真含在眉间,眼尾却是微微上翘的媚。
纤腰袅娜,衣带翩跹,纤纤红酥手如寒梅落水,一把绯扇摇,撩拨男子心弦。
她凤目炯然,如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全然没有那些舞女迷离软顺之态。
手上腿上,一肌一骨,动作矫健有力,随着鼓点,动作卡得十分到位。
慢时看似柔美无力,却蕴藏着极度精准的控制;快时看似活脱率性,却隐含着恰到好处的克制。
如此一舞,正如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气质,娇媚如花动人,却一刻也不失清然大气。
一股醉意在颅内打旋,腹地一股燥热蒸得他额头有些微发汗。
凤目狭长,天生带着不怒自威,此刻盈上潋滟秋水,刚柔交织,最是摄人心魄。
他隐约觉着,那一双美眸,有几瞬望到了他,似是邀他上前,要他过去。
无名之火烧得盛了些,若说那日街头遇见她与别的男子并肩而行的那一抹凉意有些陌生,这一股热流更是极为陌生,他从来都未经受过。
正是从未尝过,才感到分外难以捱下,这一瞬间,酒意拂开了他的所有清明。
他几乎是一瞬踏步到她跟前,一双有力的臂膀将那肆意招摇翩跹的蝶捉住,小心地圈着,摁在巨大的凤舞金柱上,吝啬地只留给她一小寸天地。
只要她稍稍一动,便是触到了他的领地。
那就是触了他的龙威,要付出巨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