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之后,沉霜雪每日卯时睁不开双眼地拖着步子和剑上到剑场,又睁不开眼地舞一通剑。
其实在精神上她已睡着了,舞剑的是她的躯壳。
日头未起,晨风清凉。
墨寒秋本诸事缠身不常来剑场的,自从立了这规矩后倒是日日卯时来,抱剑远远立在一处,面色如冰,两眼远眺着山下繁世微景,似乎也从未看过她。
但当她试探着停下,那两把眼神刀就射过来了。
上青岚山的游客甚多,餐风饮露,安扎山崖,太半为一睹朝阳苦等到天明,而他们奢望的金乌东升墨寒秋陪沉霜雪整整看了二十一次。
这天,墨寒秋身后跟了个娇弱的绯裙姑娘。
沉霜雪远远看不清她五官,只觉脸长得小巧,轮廓柔美,像一颗出水的鹅蛋,绯裙为其纤柔的身姿更添一筹风韵。
难道墨寒秋开窍了要找个道侣?
谈及道侣,沉霜雪颇心怡药尊座下十二弟子令珩。
因她在山林中探险时跌入了陷阱,一个时辰后才被孤身上山采药的令珩所见。
当时,她被困在在凄冷的洞窟下,忽望见一只白皙的大手,握上去竟如此温暖有力,将她拉回了美好世界,她只觉春心微漾。
她算着药尊弟子们上山采药的时日,练完剑入林,见满目青翠欲滴中有一点单薄白衣飘忽而动,好似谪仙下凡,便翩然上去对令珩表白了心意。
犹记令珩呆了好半晌,手里开着紫色小花的药株掉了一地。
半天,只讷讷地道:“姑娘好意令我欢喜,只是我曾为情所伤,暂不愿再涉足彼境。恕我失礼了。”
旋即他僵硬地抱了抱拳,在沉霜雪五味杂陈的视线中落寞地离开了。
同样的救人情景在墨寒秋和她之间竟也发生了一次。
将挂在断崖上的她捞上来后,墨寒秋携她飞离了山崖。
她能感到他的左手轻轻抚上她的腰,右手有力地握着她的纤手。
他们的肩挨得很近,几乎靠在一起,所触之处像是靠着暖炉一样微微有些发烫。
这烫感也不令人发疼,反倒在心里萌出几丝欢喜。
到了入林处,他才放下她。
彼时由她心跳得有些猛。
血色泛上了莹白的脸颊,为她细腻雪肤染上一抹柔柔的红,又顺着颧骨蔓延至耳根,脸如白桃一般清纯动人。
墨寒秋似乎并未将她娇态瞧入眼里,只冷冷问她:“你就如此跟我上来了?”
她怔怔的,一瞬不瞬望着他冰冷澄澈的墨眸,在强烈的后怕中声音被压得好生柔软,有些颤抖:“不……不然呢?”
他锁紧了眉,垂低了双眸,那目光中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邃情绪。
半晌,他沉声道:“万一救你的人,另有所图呢?万一他不是将你拉上山崖,而是将你拉下深渊呢?”
沉霜雪蓦然惊住,她素来善良,眼中的别人自然也都是善良的,自然未曾如此想过,故惊讶之余也未把此话记在心上。
不过自此以后,她萌生出了同墨寒秋结交的想法。
都说近朱者赤,她这块烂泥巴和好泥巴多多在一起,没准就能扶上墙了呢?
她一边练剑,一边用余光觑着那绯裙女子。
少女不大爱说话,每每说话墨寒秋是必回的,神色也淡漠,却没有冰冷感。
沉霜雪思量着他大抵好这款姑娘。
在这有万余张嘴的青岚山上,想打听个剑尊座下大弟子的八卦易如拾芥。
那女子名为桃巧,果真是墨寒秋带上山的女客,静雅温婉,颇为粘人,常与墨公子形影不离,又心灵手巧,做得一盅桃花粥堪称天上菜品。
墨寒秋也待她颇为不同,不仅眸中未噙冷色,同别人说话惜字如金的他也能耐心地同她说好长一些话。
沉霜雪一打响指,嗯,没错!他好就是这款了。
从此,除却练剑的两个时辰,墨寒秋去哪,只要有桃巧跟着,沉霜雪便跟着,她觉得并未有何不妥。
桃巧见她也总会垂首浅浅一笑,葱白修长的嫩指抚着乌顺的发辫,身子纤小,姿态柔美,露出春风里桃花般的玲珑娇态。
初进墨寒秋居室时,沉霜雪还编了个想一同钻研秘籍的理由。
居室典雅敞亮,收集书籍甚多,排列整齐,纤尘不染,和他的寡言爱洁的性子极为相符。
墨寒秋端坐曲脚檀木书案前,手捧古籍,无言细读,不时提笔作注。
桃巧坐于他左侧,沉霜雪伴于他右侧,两人都极力在礼仪范围内靠近之。
然纵使两大美女一左一右陪侍,他也不为所动。
沉霜雪一方镇压着她那不断起义要求看墨寒秋侧颜的视线,一方暗自没逻辑地忖度此刻情势。
桃巧得了左半的墨寒秋,她却得了右半。
而他右手能写超逸俊秀的好字,亦能舞出神形俱佳尽显风流的好剑,可见是她占了便宜。
然当墨寒秋细言解答桃巧的疑惑,对自己却爱搭不理,主动开口也是问桃巧时,她那无逻辑的雀跃很快被斩杀了。
本着对方不喜欢自己那就尝试慢慢接近让之喜欢自己的想法,沉霜雪一跟便是二十余日。
她并不主动与墨寒秋说话,他也曾开过两三次口,皆是催她练剑。
她笑盈盈地答应着,这便满足了。
这奇特的组合很快自剑门传开,像洪水一样漫过青岚宗。
男弟子们无不羡慕墨寒秋,纷纷开始效仿起来,将身边女子当作装饰的花朵,以陪侍的女子又多又美为荣。
修行更重修身,未闭关的那些师父们瞅得了这歪斜起来的风气,纷纷教育子弟改正。
然剑尊老人家还在闭关,门下又是风气源头,其他剑修弟子于公于私自然是更愿意保护本门独创,带女客的带女客,撩同门的撩同门。
一日沉霜雪正要出门,没想五师兄菌禾拱手立于门前,眉眼带笑开门见山道:
“我心悦十九师妹已久,憾恨大师兄万年老木,不解师妹苦情,师妹何必执着于之?不若同我一处读书练剑,我必细心照料师妹。”
一心做墨寒秋跟屁虫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沉霜雪自不知风气发生怎样的变化,只觉菌禾的人连带他说的话都来得突兀。
她讪笑着“呃”了半天,挤出一两个字来:“我忙……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