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她又入墨寒秋居室读书,只不见桃巧。
正疑惑时,桃巧小心端了一个玉碟上来。
巧手将玉碟上的汤盅置于案上,又置了一个小碗和小勺,盛出浓稠晶莹的桃花粥来,悄悄放于墨寒秋手边。
他正专注读书。
她也并未出言,静静坐下了,亦捧书精读。
这便是桃巧的过人之处。
她深知墨寒秋读书思考时极不喜被打断,故从不多言相扰。
浓郁的香味里携着桃花的香和桃子的甜,钻入沉霜雪鼻息。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
然今晨起太早练剑没吃早饭,五脏庙开始打起了鼓点,在静谧的居室里不可谓不响亮。
墨寒秋抬眸看了她一眼,眸中不冷不热。
薄唇一角勾起一点弧度,又倏然消失了,无人察觉。
待桃巧告退回屋时,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轻用手将玉白小碗向右方推了几分。
沉霜雪从厚大的书本后探出个头,瞥了一眼墨寒秋,见他依旧面色冷肃,道了声“谢”便将小碗举过来喝了。
桃粥入口即化,甜度适中,浓香扑鼻,确实是绝品。
她抬头正要夸一声桃巧手艺,却见墨寒秋眸里噙着冷意,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仿佛要将自己看穿。
沉霜雪颤着小手揩了揩嘴,弱弱地道:“怎么了,大师兄?”
“好喝么?”
墨寒秋终于问了她和剑无关的事,她心底雀跃一声,嫣然一笑:“当然。”
他的眸光复落回纸页上。
沉霜雪不忍千载难逢的话题就这么结束,甜甜笑道:
“粥里有桃花香,有桃子味,清香微甜,调的甚是合适,米也煮得晶莹剔透,软糯可口,自然好喝啦!”
墨寒秋没抬眼:“你喜欢就好。”修长白皙的指尖划过几页,复又道,“我不喜欢喝这个。”
“那师兄喜欢喝什么?”沉霜雪双手托腮,灵动清纯的眸光轻动,衬得一张脸越发活泼可爱。
“没有太喜欢的。”
“哦。”
至酉时点点华灯攀上青岚山,沉霜雪心中都泛着甜意。
墨寒秋今日竟同她说了这好些话,说明她的策略有成效。
她终于将他冰封十丈的心防融化了些许,朝与之结交成为好友更进了一步。
翌日练剑,她竟比墨寒秋早到了一刻,开始专心致志地练起来。
既然墨寒秋好剑,对别人的剑法自然也是挑剔非常。
在他面前舞不好剑恐怕比做不好桃花粥丢分更严重。
天上偶尔会泻下几缕仙泽,这时,山上的紫荀花要开了。
紫荀花瓣紫蕊黄,绵软纤长,形如绒团,盈着皎月光辉,在阳光下一片璨然。
沉霜雪素来喜欢这花。
听说紫荀花乃上古陨落青岚山之神骨所化。
六界极清圣之花,独生长于此一方天地,在青岚山外,都是见不着的。
往年开花都是她独自一人在山坡上欢跃赏玩,不知今夕能否和另一人共享这方盛景?
只是练剑时她说话墨寒秋不喜欢,读书时她说话墨寒秋也不喜欢。
她不知何时会是个时机,每天更加与他形影不离,试图等个他不是那么漠然的契机,来道出邀请。
自打桃巧姑娘发现墨寒秋动了她的粥,心中甚是欢喜,每日精心都做来一盅,贴心盛上。
但当第三回她折回来取落下之物,恰好在门边看见沉霜雪在喝粥,而墨寒秋似乎也默许她如此行为后,一双眸里潋滟秋波逐渐冰封。
翌日晨,桃巧身裹裘衣立在沉霜雪屋外风中。
见她出门,桃巧上前道:“今日寒秋哥哥下山,特托我来告诉霜雪姐姐,姐姐练剑已久,想是有了进步,今日需到山中斗虎,斗过了晶翼虎,便给姐姐一点奖励。”
“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这句是沉霜雪待墨寒秋戌时回居室时问他的。
彼时他点点头,道:“我确实留过此话,你的虎打完了吗?”
沉霜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墨寒秋颔首,眸光一瞬锋利如剑刃,凛冽似朔风。
他冷声道:“若不去斗虎,以后也别来缠着我了。”
山林中狂风大作。
晶翼虎怒吼着,朝沉霜雪猛冲过来。
奔速越来越快,紫晶翼上的魔息划破风流在空中留下数道长痕。
庞然大物与白衣纤影对比鲜明。
她纤手攥紧了剑柄,发了些汗,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转身逃走。
她环目直视猛虎,等待刺剑时机。
庞然的魔泽威压让她喘不过气。
晶翼虎纵身跃至空中,吼声如雷鸣,划过一道曲线,径直扑来。
她等着,等待最佳时机,打出了早已烂熟于心的二段穿花之剑。
剑刃刺透虎身,只差分毫命中要害。
猛虎巨掌将她拍倒在地。
锋利的长甲刺入她肩颈肌肤。
四颗獠牙正要咬下她的脖颈。
她把剑一横,抵在老虎口角处。
猛虎口裂抬头,蜷缩起爪子,弓身怒吼,魔息喷薄而出,将她身上本就不多的仙泽尽数压散。
猛虎一爪将她拍下险坡,砸到地上时,她只觉右臂和右腿一阵生疼。
接着,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快速滚落。
她浑身受岩石撞击,胡乱抓着地面之物,终于抱住一根粗树根勉强稳住。
她艰难仰面,乌发凌乱,满脸污泥与刮痕,不知有多狼狈。
拄剑起身时,白衣上晕染出大片红迹。
十步开外,猛虎怒目而向,大口张开,呲出带血的尖利獠牙。
不待她喘口气,猛虎径直向她扑来。
十步。
八步。
五步。
她咬牙忍痛纵身一跃,飞身到虎头上一剑刺下。
猛虎刚好抬头躲过一击。
她一个翻身跃到其背后蛮力挥剑。
猛虎棒尾一剪,震走剑锋,虎头兜转回来。
沉霜雪双手握剑,也不记得什么三段九段,用尽全身力气,一剑劈砍而下。
晶翼虎闪身右侧,让她劈了个空。
死亡的预感顿时将她笼罩。
就在这时,她瞅准虎颈暴露的空当,掷剑刺中要害。
晶翼虎轰然倒地,一地紫血与肉身化作点点魔珠随风消散而去。
斗虎半身负伤,沉霜雪只能卧在床榻,动弹不得。
良久,她挣扎起来展纸研墨,书告假信一封,递与门童车逸送与墨寒秋。
她虽明面上没有什么期许,实际却有几道心思盼望着,墨寒秋念在他们相处好些时日的份上来探她一探。
可他是否会来?
来了又会说些什么?
她夜中脑里纷乱如战场,刀枪剑雨止不住。
睡不着也不能翻动身子,任凭全身麻了很久。
她却未见门童车逸刚一出门,手中书信便被桃巧骗了去。
亦未见当夜桃巧立侍墨寒秋身侧,见问沉霜雪打虎如何时,桃巧心里只记恨桃花粥一事。
她料准了这几日墨寒秋要下山,不会亲自细究,便扯谎道:
“打什么虎,她在山林里耍了半晌,把虎放走了,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言毕,桃巧见他神色莫测,不知有何心绪,恐他不信,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