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隐蔽之所在,仙雾缭绕,让得清音山像是一个喜欢扯来素帕遮面的优柔女子。
山上满是青绿葱翠,也有断崖绝壁拔地而起,岩石露出,一条小路崎岖蜿蜒而上,若隐若现,游移在林木之下。
村舍一般的房屋点缀在高大的林木之间,矮小古朴,如同浩夜中的点点繁星。
山峰上,有一座精致的宫殿,其规模不算太大,却处处装点得精美玲珑,与一般宫殿金碧辉煌之华丽有所不同。
盛楠宫里,曦然神女正歪坐在案前,两眼出神地望着一地大大小小的箱笼,里面装的,是成百上千的婚服与难以计数的金银首饰。
侍女玥儿立在她身边,低着头,眼底里的心急和担忧遮掩不住,隔个一时半刻,便要叹息一声,其中带着浓浓的愁,旁的人听了,也要被感染着失落一番。
她实在是为自家神女觉得不值。
虽然神女要嫁的,是天界上炙手可热名声响当当的逾白上仙。
虽然神女的未婚夫君,品性根本不消说,绝对是一个不会花心、处事不会有任何偏颇的人,是个公认的好人。
她双眼漾起柔柔的泪花,不得已拿手背擦了擦,实在没有忍住,便哽咽着低声怨道:“我们家神女真可怜,如今要嫁给一个无情之人。”
“玥儿,不得无礼!”
“神女,本来就是这样子嘛……我待在神女身边少说也有几百年,神女的性子我最了解了。神女是多情之人,平时也最能疼惜我们这类人,连池子里的锦鲤翻了白肚皮,也要怅然失落一番,如今却要嫁给一个木头……他性子冰冷,永远也不能体会到神女的情,难免会让神女伤心。如此过去,神女岂不是要受好多好多委屈!”玥儿急的都要哭了。
曦然神女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声,长长的眼尾柔柔地垂着,一双眸子也游离,一双手轻轻地拿起衣料摩挲着,仿佛从头发到脚尖整个人都是柔软的,没有一点反抗的心思。
“嫁过去,安心住在天宫便是。左不过换了个地方住着。听说,逾白上仙他爱下棋,我也略会一些,以后也不必独居在此清音山上,有个人下下棋,说说话儿也不错。”
玥儿也知道,她家神女绝对是天底下最柔婉的人。
另一个仁厚些的侍女寻纹也劝道:“玥儿,你也不能这么说。逾白上仙虽然感受不到情,但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对别人,他会察言观色,推断出别人是什么情绪,需要他什么反应,能做的他都能做到。他人是极体贴的,甚至比一些人想得更周到些。”
“可是……”
玥儿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匆匆进来的侍女打断了。
见侍女并不作声,曦然神女想到或许是有隐秘,便屏退其他屋内其他人。
她正身问道:“什么事?”
侍女沉声道:“禀报神女,天界那边传来消息,用于缔结契约的玉人神像失窃,目前正极力压着消息,迎亲队也蒙在鼓里,正往这边赶呢。”
“什么?”曦然神女站起身,蹙紧了眉头。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缓缓踱步,也没个停歇。
玥儿听得此事,心里的心疼又添上几分,那眼里水波儿软软的,溢出了泪花。
“神女!此婚事不如作罢!天界为了得到清音山的助力,竟然行这等蒙骗手段!就连……就连奴婢也看不下去了呀!虽然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话,但是奴婢就算是死,也要为神女不平!”
此话正正说到了曦然神女心口上,本来她对即将嫁给一个无情之人便生了几月的悲愁,如今,神像遗失,缔结姻缘也不能带来实力上的增长。
明明理由也没了,天界却还想瞒着她,这又是何故?
这左思,右想,都觉着甚是不公,她叹息一声。
一个危险的决定慢慢在心口生根发芽。
但是她并没有法子,逃离清音山;与其说是没有法子,不如说,是她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这时,外头又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个侍女,垂首道:“禀告神女,宫外有一青年求见,说是中洲来的贵客,陆珺宣陆公子。”
“陆珺宣?”神女一双眼倏然望向门外。
那神情,像是挂在悬崖上命悬一线的人看见了一株救命的稻草,而且那稻草还不是别人,正是她日思夜想、心心念念的那一株。
她一双泛着秋纹的眼中,映出了一位俊郎公子的脸。
公子笑得很暖,像四月的阳,不骄不躁,恰好暖了她刚从凛冬里捞出来的一颗冰凉的心。
“快请陆公子进来。”她想持住神女的端庄,心里却激动万分,两眼泛喜。
一个年轻公子步步稳重地踏了进来,长袍带风,衣袂翩跹。
再见久违的故人,她喉咙动了动,在这些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等待岁月中,她心里积攒了好些话,要对此人说。
然而此刻,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却只叫她倏然泪下。
“曦然神女,别来无恙啊。”
*
沉霜雪道贺之后,又被逾白上仙威逼,闪身消失。
天界请来的诸多高手腾云奔走,韩凛风率领精兵沿河排查,掘地三尺搜寻,一处也不放过,确保她已离开。
众宾客都在交头接耳,你一言我一语谈论方才之事。大抵皆是些骂声,说魔女不通人情,见好事就来捣乱,委实讨厌。
为了避免再出乱子,逾白上仙也带着迎亲队加快行进。
然而,所有人都未察觉到,清音山结界发出了涟漪般的微小波动,有两道身影梭了出去,远远地遁入了人世间。
一路平静无事,出奇地顺利,逾白上仙蓦然抬眼,迎亲队伍已到了清音山下。
盛楠宫大门口早有一队侍女静立等候多时。
远远见着迎亲队来了,一位资历较长的侍女忙上前迎道:“今日初见逾白上仙,真明白‘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是怎样一个人了。新郎官,我们神女已恭候多时,这边请。”
迎亲队在门外停住,逾白上仙首先孤身一人踏门而入。
过了一会儿,他从宫里疾步走了出来,面色却依旧是冷的,一如往常没有变化。
然而众人却没看见曦然神女跟着他出来。
“哎?上仙为何独自一人出来?”
“曦然神女怎么没跟来?”
天界跟来的两个年轻小仙女端着鎏金礼物托盘,疑惑地交谈起来。
“奇怪了,逾白上仙……他的脸色怎么有点难那看啊?”
“逾白上仙的脸色不一直都这样吗?能有什么变化?”
那侍女压低了声音,把嘴巴凑近对方耳朵道:“所以呀,变化很小的!你仔细看,现在,相比平常,是不是特、别、难、看?”
另一个侍女再观察了一番,果真如此,顿时如大梦初醒,惊道:“像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