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当中，西南洲与中洲接壤，也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此地遍居妖族。
妖族不如人族开化，大多依靠自然造化来建造巢穴，虽然已修炼成精，却还是大多照着本体的习惯栖居。
譬如，禽类妖族就把房子建在参天巨木之上，兔鼠妖族就在地底挖一座屋室。
地面上也有一些类似人族的建筑，风格却狂野恣意些，建屋用的皆是俯拾即是的木材、茅草一类，更有些类似人族的街市，布局颇为规整。
只是小摊上卖的，就是修炼需要的灵丹药汁宝物一类。
各类妖族混居，忙忙碌碌，空中有不少妖影穿行。
“是妖皇回来了？”
“妖皇驾到！”
“妖皇驾到！”
两人在西南洲地界建筑最繁华、妖族聚居最密集的一处降下身形，这或许就是妖族的主城了。
妖来妖往的一条宽阔街道上，早有妖族人察觉到了妖皇的威压，那些妖用气泽加持气势雄浑地喊了一声，一时间，地上行走的妖族驻足，空中穿梭的妖族化作一道道流光极速落下，齐齐跪下。
所有妖族，乌压压一片布满了主城，臣服在地，齐齐行妖族的最高之礼。
在大路前方，有一座主城中最高的山，此便是溟影山。
妖皇宫殿，就建在溟影山巨洞之中。
溟影山那方飞过来数道身形，齐齐落在妖皇两侧，整装戴甲，排成两列护在两人左右两侧，领头的人是一个黑甲牛妖，向着妖皇行礼毕，又向沉霜雪行了一礼，退步让至一侧。
镜璃渊不发一言，目不斜视，乌泱泱跪着的妖群之间让出一条笔直的路，他迈步继续向溟影山走去。
两排皇室护卫肃然跟上，步伐一致，随侍左右。
她跟在他身后半步，好奇地瞧了两眼这些妖族的长相后，也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所谓妖皇的族人被灭，并非指全部妖族被灭。妖族同魔族一样，遍布六界，大大小小有亿万种，妖皇本体只是其中一种。被毒杀屠灭的，就是妖皇所属的那一种全族。
其他妖族依然存在。
她心里暗暗纳罕，妖皇的本体不知是何物，和他本体为同一类，来源于同一支同一脉，同他最亲近的妖族都被毒杀了，而其他的妖族却不认为：他连自己族人都保不住，更遑论其他妖族？
他们依然臣服于他，可见这些妖族真是忠心耿耿。
再看镜璃渊冷厉的眼色，或许这些人当中，暗藏异心也说不定。
到了溟影山底，高阔的洞口早有一群妖女着彩衣，戴面纱，在洞口两侧各站了两排候着。
妖皇脚步行至时，她们便一一像浪潮般俯身行礼。
进入洞中，镜璃渊走上台阶，掀袍落座于皇座上。
还未待沉霜雪站定，他便唤来一位妖女，道：“将她带进去。”
“是。”妖女已是沉稳年纪，看起来在皇宫中地位不小。
她侧身伸手引路，向她恭敬地道：“姑娘，这边请。”
沉霜雪看了看侍女指的一处洞口，又疑惑地看向镜璃渊。
他却是半躺在皇椅上，神色慵懒，把玩着一块红色宝石，宝石中凝结的妖泽暗暗波动，无可估量。
她蹙了蹙眉头，脚步顿住，警惕起来。
这妖皇带她来妖族地界，不会是想背着逾白将她谋害了吧？
她扶了扶额间隐形的鹿头面具，魔泽已然可以调动，这股力量都可以抗衡妖皇，至于其他人若想困住她，她想脱身也容易。
侍女见她不走，用眼神示意其他妖女，其中三个走了过来，立在沉霜雪身后，虽然皆是低着头，但大有迫着她向前走的架势。
凭着实力底气，沉霜雪跟着侍女走入大殿背后的洞口中，穿过一条条空阔的长廊，来到一间雾气四溢的房中。
房间内烟雾缭绕，金饰奢华，中央有一片极大的汤池，水波荡漾，泛着一层层温热的水雾。
她环顾一圈，只觉此汤池间布置得生机勃勃。圆金顶上吊着一团灵植，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垂下一些藤蔓来。
正下方是一座圆形的花木坛，其中灵植同样葱翠欲滴，修建在汤池中央。
依稀有些绿色的倒影，让得那水好像也有了生机。
池边有一个球形藤椅，铺了软垫，泡得累了，也许还能在那里头小憩。
“姑娘，妖皇陛下让我等伺候你沐浴。”侍女俯身道。
“啊？”
她来这里查真相，为什么要让她沐浴？
沐浴她也懂，但为什么不能是自己洗，还要别人伺候？
“呃……镜璃渊他说现在非要我沐浴吗？”
“是。”侍女颔首。
“我可以自己洗吗？”她面带尬色，虽然面对的都是一些女性妖族，但她脸上还是浮现一抹红意。
除了领着她进来的这四位侍女以外，这汤池房子里外围也站了整整一圈的女妖。被这么一大群人围着看着，莫说沐浴了，她感觉褪衣都难。
“不行，陛下命我们一定要精心、周全地服侍姑娘。”侍女拒绝道。
“为什么？”
“他的原话是，怕姑娘你自己洗得不够干净，洗得不够香。”侍女倒是直言不讳。
沉霜雪倏然怔住，她这是被妖皇嫌弃了？
她疑虑未消，又是一股怒火在腹内腾起，反骨作祟，她转身道，“我不洗了。我本来就干净，本来就香。”
“姑娘不洗也可以，那我们这些人就自尽了，来世有缘再相见。”侍女语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一时间，屋内的所有妖女手诀飞舞，都运作起妖泽，嘴一张，皆吐出妖丹来，悬在空中焕发出妖异的流光。
“什么？”沉霜雪转头问。
“姑娘不必在意。”
“你刚刚说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自尽？”她赶紧追问。
“妖皇陛下有令，如果我们惹得姑娘不快，我们就得死。”
沉霜雪两只漂亮的桃花眼睁圆了，目眦的弧线都饱满起来，檀口微张惊道，“他当真如此说？”
“妖皇陛下说一不二。”侍女的头垂得更低。
“他怎么这么疯？”她不禁又问，“他一直这么疯的吗？那他对他的本族人，也是这般随便残杀吗？”
侍女言语有条不紊，“我们不可妄议妖皇陛下，当然，姑娘却可以。”
她却可以？
这又是什么道理？
侍女冲着一众侍立的妖女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自我了结！”
沉霜雪见那些妖女果然面无表情地开始自毁妖丹，吓得后背发凉，慌忙道：“停停停，我沐浴，沐浴。你们也可以来伺候我，行了吧？”
所有妖族停手，将妖丹咽回腹中。
那侍女颔首，“如此甚好。姑娘，请。”
*
溟影山大殿中，气氛却很冷，逐渐凝结成冰。
镜璃渊眼中噙着盛怒，瞪着台阶下那个垂首站立的黑甲牛妖，怒喝道：“我看你是不认我这个妖皇！”
他的声音在庞大的洞窟中久久回荡，震人心魄。
“臣不敢！”黑甲人雷潜双膝撞地，跪下喊道。
镜璃渊立身，袖袍一挥，沉着脸道：“五年前，溟影山大半是我本族子民，主城毒发一事后，全城明明只剩下本皇一个，尸横遍野。”
雷潜不卑不亢地对答：“是，五年前，主城是没有活的人，一片狼藉，百废待兴。但是三年后，毒散了，我这不是带着其他妖族进入主城，把尸首掩埋在妖界最高等阶的墓穴中，又帮您重建皇宫，重建城池了吗！”
镜璃渊怒吼：“帮我重建？那为何你带进主城的妖族，大半是你的本族？”
雷潜吓得慌忙叫道，“妖皇陛下冤枉，臣绝无异心！臣不敢邀功，但求陛下明白臣忠心耿耿，呕心沥血，只想为妖族最尊贵之皇尽绵薄之力！”
镜璃渊下令道：“现在，将你族驱逐出主城，十个中只能留一个。一炷香后，我再看到多一个，定叫他身首异处！”
“是！”雷潜干脆地行族礼，退了下去。
镜璃渊在皇椅前打转几圈，复又坐下，重重地舒了一口气，眼中的警惕还是很重。
*
沉霜雪沐浴完后，雪白的玉足踏出水面，纤细骨感的脚踝裸露，姣好的身材裹上一层薄薄的纱巾，如出水芙蓉，肌肤晶莹，两鬓还挂着水珠，眼尾柔柔的，天生丽质六界罕见的一张脸，如今更加水灵动人。
只是身上不如其他女子冰肌玉肤，平整光滑，而是带着许多细小的伤痕，一道一道，将愈未愈，却成了浅浅的纹路一样的存在，好似一种神秘的花纹装饰，惹人见了心生怜惜。
“姑娘，妖皇陛下命你入乡随俗，换上妖族的服饰，姑娘往后在这西南洲走动，也方便些。”侍女说道。
那些原本站立在墙侧的两排妖女原来是端着金丝楠木盘子的，盘子里乘着金色的纱衣和数不清的金银玉饰。
她粗粗一看，这都是些什么？颈链，手链，足链，甚至还有腿链。
细长精致，光芒闪烁。
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掀起眼皮觑了一眼那些妖族女子们，怎么个个穿得这么少？
她拿起盘子里属于她的这一套“衣服”，只是小小的几件，单上衣还分成几片，下装也不完整，看它们大小、形状和厚薄度，用“片”来形容刚好，但一定不能算是一件完整、得体的衣服。
这穿起来甚至比其他妖女的还要凉快。
穿起来一定羞耻。
她打心眼里拒绝。
说实话，这几片衣服，除了该遮的，其他地方感情是一点也不遮啊，还在手臂和腿上配了细金链，这得多……
“姑娘，这一套，妖皇陛下说了，您只能在宫里穿，外出穿不能穿，有别的衣服。”
沉霜雪：……
“我不穿，你们不会也自尽给我看吧？”
侍女颔首，“姑娘聪慧，正是。”
她无奈只得换上。
完美诱人的身材暴露无遗，妖女们本就个个生得比凡人更美，她款款走来，却将这些妖女都比下去了。
一众侍女又上来为她梳妆打扮，给她眼尾涂了亮莹莹的彩色，又在唇上点了朱砂，将她一张脸装点得更加精致显眼。
她们将她顺滑的乌发挽成髻，又笼上妖族特有的头饰，一顶金丝绕城的发冠，上面点缀着细小金羽，垂下许多金流苏。
“姑娘是哪里来的啊，怎么生得这么美？”
“妖皇陛下自事发后，消失五年，从来不肯回来。如今一来，倒是还带了如此出落水灵的人儿。姑娘是妖皇亲自带来溟影山的，看来喜欢得紧呢。”
“是啊，如此一来，我们更要为姑娘好好打扮一下了。”
身边围着一群妖女，像打扮一个偶娃娃一样摆弄着着自己，还叽叽喳喳地说话，沉霜雪打了一个激灵。
“你们说什么？喜欢？”她摇头反驳道，“镜璃渊见我第一面就拿匕首刺我，我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恨不得我死，怎么可能是喜欢？”
没想到这群妖女笑了起来，声音如铃。
“姑娘能直呼陛下姓名，还敢在背后这么说他，想来在六界也是个大人物了。一般的外族人，都不敢这么直接叫的。”
另一个妖女推搡这一个，挤着一双杏眼道，“哎，难说是因为陛下倾心她，才容着她这么叫哩。”
沉霜雪一边眉毛一挑，这些妖女不信，就让她们继续猜吧，她也不想辩解了，她来妖界有自己的事，便不浪费精力了。
众妖女见她闭目休息，动作便都放轻了些，声音也变成了说悄悄话。
“看呐，她不说话了，是默认了吧。”
妖女眉飞色舞，一张脸上漾着羡慕，“真有福气，能被妖皇陛下看上。”
“是啊，妖皇带外族女子进溟影山，这还是头一回。”
……
沉霜雪觉着这一通打扮下来，比中洲人族成亲的礼服都要繁琐。侍女又端来一个一人高的铜镜，给她照了照。
瞧了瞧铜镜里俏立着的一个可人儿，她感到有些陌生。
自有记忆伊始，她还从未被如此认真地装扮过。
而这异域风情的服饰和妆容，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换了。
不是青岚宗勤勤恳恳的剑修小师妹，也不是在六界作恶多端的可怕魔女。
而与妖族里一只妩媚动人的妖女神似。
“完事了，把姑娘送至房中。”掌事的侍女道。
一群妖女又簇拥过来，左右搀起沉霜雪的手，轻轻将她推出了房门，簇拥着又穿过一道道长廊，回到大殿中。
她见妖皇镜璃渊依旧半躺在皇椅上，一副懒散的样子，目光懒懒地落在她身上，便再不移开一分，眸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光亮。
“退下吧。”